空旷的山谷里黑雾缭绕，期间若隐若现能看得见一个诡谲的年轻人，面若冷霜，手持一柄长剑，剑尖处雕刻了一个不规则图案，细看像蛇纹，耳畔传来“嘶嘶”的声音。从那谷地深处，斜映在高岩石壁上的盘曲蛇影，仿佛来自亘古的威压，使人的灵魂都忍不住震颤。
    俄尔，那玉面青年骤然腾空而起，修长身躯不断扭曲变化，变成一条长蛇冲天而起，高约百丈，宽约四丈有余，腹白，全身被覆漆黑坚硬如盔甲的鳞片，长尾一扫，上百年甚至千年的古木轻易折断，平日里张狂得不把人类修士放在眼里的众多灵兽，此时都躲在自己的巢穴深处，瑟瑟发抖。
    萧暨站在一堵墙的前面，墙是红色的，高度目测比两个萧暨摞起来高，他手里拿着一柄剑，剑尖处刻有蛇纹图案，萧暨抬头看了看天，像是在等一个人，大概不出半个时辰，天就该黑透了。不过他还是在站着，看着天，直到出现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从宫墙外面翻进来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儿黑色宽松袍子，衣摆上鎏了一层金边儿。
    几乎在男人翻进来的一瞬间，萧暨手里的剑就招呼上去了。
    那人小心翼翼地想把指着自己鼻梁的剑尖挪开，在发现挪不动后，先是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下小暨真是进步越来越快了，然后换上一副可怜表情，“小暨我错了我不该丢下你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个怪物是它让我走的我看它不会不会伤害你所以我才。。。”
    萧暨微微蹙眉，说：“闭嘴。”
    说罢用剑指向角落处的某生物，此生物眉眼带笑，一边把玩头发，一边十（bu)分(huai)友(hao)好(yi)地看着萧暨，说不出的妖邪之气，不过在发觉萧暨的剑将要指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就立马变了副模样，微微侧头，长发遮面，看不清神色，肩膀稍有颤抖，看起来似乎在低声抽泣。
    萧暨和柳玉案都不信他这幅模样。
    关于柳玉案，他说，“再怎么小白花都掩饰不了他是朵食人花，真的食人花！会吞人的那种！”
    关于萧暨，他说，“恶心。”
    萧暨面无表情的看着柳玉案，说：“你的契约灵兽？”
    柳玉案含泪点头，他能说他是被强迫的吗，元婴期的食人花他干不过啊喂，而且签的还是平等契约还不是一般修士会签的主仆契约。
    萧暨继续面无表情，说：“带他走。”说罢收回手中长剑，转身走了。
    柳玉案侧首瞥见沉潭似的眸子，漫不经心的点了几下头后快步跟在萧暨后面进了殿里。
    进了殿中，柳玉案拉过靠窗的一张躺椅，一个翻身躺在上面，阖上了眸子，轻舒一口气问道：“顾依华要杀你？”
    萧襢正咬着嘴里的糕点，点了点头。
    柳玉案用手指擦去了他嘴角的糕点屑，说：“她不会还惦记着那件事吧？”
    萧暨没理他。
    这其间也不是多么缠绵幽怨惊天泣鬼的爱恨情仇虐恋情深，也不过就是柳玉案的一桩风流韵事，真要说个特别那可能是那朵桃花是他第一朵。
    在柳玉案还不叫柳玉案的时候，他还是朝廷某诸姓正二品大员的独生爱子，他爹处在尚书的肥差上为人老持稳重，位子直接拿捏在当朝皇帝老爷手上，巴结的人不少连带也交了不少狐朋狗友。自身皮相不差，颇具文采，也出过一阵风头。
    而之后的日子就跟走马观灯似的，宴会偶遇，柳玉案中了药似的迷恋顾依华，私底下更扬言要把这个太妃娘娘钦定的大皇子妃娶进门，顾依华面上也跟他郎情妾意。再然后父亲被诬陷入狱，在狱中被人生生废了灵根，诸氏一族没落。
    被师尊救走时他回望梁京十里红妆，她还是嫁给了别人。
    修仙之人淡然于七情六欲，无论以往如何刻骨，再次相见那份情意也已经在柳玉案心里荡然无存
    但显然已经是贵妃娘娘的顾依华放不下这段情，来京没多久柳玉案就被侍卫请到了她跟前。谁也不知道柳玉案对贵妃娘娘说了什么，反正从那以后萧暨的落芳阁挺热闹。
    画面回归，再次回到萧暨寝殿。
    柳玉案笑眯眯地说：“我对她说，我确实是为了心爱之人而来，不过不是为了她。”
    联想到柳玉案在落芳阁超高的出现率便了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其实也不尽关于你我，皇帝步入金丹期后修为停滞，近日也有皇帝病重的消息，应该是要提前退位闭关以求突破，储君已立皇位自然是太子的。”
    柳玉案饮尽杯中的酒，说，“六皇子在朝中势力也不小，而且小小年纪就迈入筑基，顾依华作为六皇子的母妃当然不甘心，应该想借这次狩猎大会做点文章，比如派点杀手搞个刺杀什么的。”
    萧暨说，“最好再栽赃给别人？”
    柳玉案微笑。
    萧暨说，“顺便杀了我？”
    柳玉案继续微笑。
    次日清晨，落芳阁里来了一个宫女，身后太监手里还端着东西，说：“王爷，这是今年刚送来的锦缎，贵妃娘娘特地命人给您裁了身儿新衣裳，希望您能在狩猎大会时穿上。”
    萧暨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半边身子倚着窗框。宫女见萧暨并没有反映，皱了皱眉，说：“不过一个傻子，巴上咱贵妃娘娘也是你的福气，少不识抬举。”
    宫女跨过门槛儿，一个小太监迎面跟她撞了个正着，小太监点头哈腰给赔不是，说：“您不是在贵妃娘娘那儿当差吗，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小太监讨好的语气让她听着舒服，也不计较被撞了，说：“这不是狩猎大会要到了嘛，咱们贵妃娘娘心善，就给王爷做了身儿衣裳让我送来。”
    小太监弯着腰堆着笑连连夸说贵妃娘娘真心肠好。
    看着宫女往前走出了院门，那小太监朝那宫女方向吐了口唾沫，然后进了屋里。
    萧暨还在那儿发呆，他走过去，问：“王爷，您今天想吃什么？奴才吩咐厨房去给你做。”
    说完那个小太监也苦笑，哪有什么想吃的，厨房就一个厨子，根本没人帮忙打下手，厨子也想给自家王爷做些好吃的，可材料只有一些坏掉的肉菜，和一些蛀了虫的米。每次还得小心的挑出看起来好一些的，才能让王爷用膳。
    等到那小太监一转头，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衣裳，立刻皱了眉，瞪着眼嘟嘟囔囔的说：“哪有狩猎穿这么显眼的衣裳，贵妃娘娘这不是明摆想让王爷出丑嘛。”
    萧暨闭着双目，面色冷然，看不出神情。
    其实萧暨作为王爷，当今圣上的弟弟，本应该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也不该这样落魄。他本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母亲是西域一小国的公主，刚入宫的时候颇得圣宠，引了不少人红眼，萧暨刚生下那会儿先帝病重，前朝暗汹涌动，后宫的几位嫔妃都也不安分，没人顾及这个刚生下来的小皇子，本来萧暨金发异瞳，虽然明知遗传自母亲，但这样明显的外族长相却对萧暨今后大为不利，他母妃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萧暨成了黑发黑瞳，只是五官轮廓还辨得出西域人的影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萧暨母妃所在的国家亥母国动乱，她叔叔举兵攻入王宫，老国王死了，她哥哥也失踪了，失去了可以仰仗的人，加上萧暨母妃本是一国公主心高气傲，刚入宫时和众嫔妃关系并不好，后来得皇帝专宠也没去修补，现在自然遭人落井下石，无奈之下，萧暨的母妃就只好带着儿子住进了偏远破败的落芳阁。
    萧暨五岁的时候皇室内部检测灵根，堂堂大梁朝的皇子，居然没有灵根，要知道虽然单灵根百年难遇，斑驳的杂灵根却俯拾皆是，大梁皇族百年来没有一丝灵根的，萧暨是头一个，连灵根都没有，可见此人是如此废物，简直皇室耻辱。
    从这件事之后，萧暨母子的地位还是从在原来一落千丈的基础上掉到了十八层地狱。饭食住宿皆是能敷衍就敷衍，就连萧暨母妃身感痨疾，也没个太医医治，没熬两年就死了，那时候萧暨才九岁。
    萧暨母妃死后，他全无依仗，别的皇子奴才也愈发肆无忌惮，动辄打骂。萧暨就在这些日子里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时常几个月不发一言，整个人看上去木木呐呐，呆呆傻傻的。而傻子，木头，蛮子之类的叫骂，再也没断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皇宫各人包括王公大臣都知道了那个年幼的小皇子是个登不得台面的痴儿。
    再后来，先帝驾崩，新帝即位，萧暨还待在洛芳阁里，先帝已逝，不宜再称皇子，于是萧暨十一岁，被封平王。
    萧暨十二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长他两岁，父亲在朝为官。
    他本来是参加宫宴，无意间听到宫女谈话，就对那个没有存在感的王爷产生了兴趣，等到他的住处，看到他的那副样子，哪还像什么尊贵的王爷，比城门口乞讨的乞丐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大的少年便生了恻隐之心。
    再然后，因为萧暨所在的落芳阁在皇宫的最西北角，翻过宫墙就直接到了落芳阁的院子。再加上那人会些武功，所以就时常会翻墙进来给萧暨送些吃的和其他衣物，即使那处少有人去，但为了保证安全，他还是只在晚膳过后才来。偶尔会试着和萧暨说话，虽然大都得不到回应，但由于了解萧暨的性子，也没有多做计较，而且他能感觉到萧暨对他的好感，两个人的相处倒也融洽。
    而那些经常欺辱萧暨的太监宫女或者皇子，在他暗中的一番捉弄下，也渐渐少来落芳阁了。
    这样的景象持续了三年，那人家中出了变故，被抄了家，再无音讯。
    几年后，再次重逢，萧暨已是弱冠之年。
    而那人，也改头换面，成了柳玉案。
    当柳玉案发现萧暨变得酷爱吃甜食，就经常会去一品楼像以前那样买了之后，再翻墙去给他。
    柳玉案并不经常来，有时候几月一次，有时候一年一次，最长的一回是在萧暨的二十四岁生辰那天才来，而距他上次离开，已经两年有余。
    成了年的王爷应该离开京城去自己的封地，但萧暨没有封地，至于理由，不言而喻。可就算没有封地，作为王爷，王府本该有。
    但萧暨现在还住在宫里，早些年皇帝的理由是：西南泋河一带正值洪涝，国库紧张，不宜再兴土木，劳民伤财。
    而现在，所幸洪涝已经过了，今年萧暨的王府已经在建了。
    而如今的萧暨已经二十有五。三年一次皇家狩猎大会，只要是皇族中人，哪怕是待在千里之外的边疆都得来，哪怕是像萧檀这样别人口中人尽皆知的傻子，也必须参加。
    其实所谓的皇家狩猎大会只是一个幌子，西郊的狩猎场有一个玄箐秘境，是梁朝开国皇帝发现的，里面奇药珍宝无数，所以为了锻炼皇族中人，也为了密不外传，玄箐秘境就借着狩猎大会，每三年开放一次。只不过萧暨这样的傻子因为没有自保能力，也只能象征性地参加一下摆在台面上的狩猎大会。
    狩猎大会的前一天晚上，柳玉案来了，他躺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茶杯，说：“灵沼剑宗要收新弟子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萧暨冰块儿脸。
    柳玉案开始苦口婆心：“小暨啊，灵沼剑宗怎么说也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剑修大宗，清俟老祖可是有名的美人儿，你不想见他一面吗？”
    萧暨冰块儿脸。
    柳玉案继续苦口婆心：“小暨啊，以你的资质一定能被长老收作亲传弟子，到时候一帮几十岁几百岁的老家伙叫你师兄那多爽啊。”
    萧暨冰块儿脸。
    柳玉案依旧苦口婆心：“小暨啊，这次新弟子考核前三甲会得到悬珠果，那可是能够直接提升一个境界的宝贝啊。你就想这么让给别人吗？”
    萧暨，“去。”
    柳玉案走了，挥一挥衣袖，带走了一朵花。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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