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沏了一壶茶，围坐在桌前聊天，青竹起先还很精神，叽叽喳喳讲着以前在家时的趣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讲话的速度明显慢了下去，且眼皮不住往下搭拉，哈欠一个接一个，到最后竟支着手睡着了，洛淳打开房门想出去走一走。
    门开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是自己眼花了吗？他竟然看到了承轩。
    承轩刚才路过西院时，想到数日前醉酒时遇到的人，脚不由自主地踏了进来，正犹豫是否要进去，正好碰到他开门，当真是一件极巧的事。
    看到洛淳目瞪口呆的样子，承轩心情突然没来由的大好“怎么，才几日不见便不认识我了？”
    这话令洛淳确信眼前看到的不是幻影，赶紧一丝不苟地行礼，“洛淳见过王爷。”
    “起来吧。”承轩摆摆手，越过他径直往屋中走去。
    “王爷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洛淳回过神赶紧跟着进了屋，怕吵醒睡着的青竹。
    “晚了我就不能过来吗？”承轩随意打量了房间一眼，上回没仔细看，如今才发现这个房间与旁人比起来真是简陋的可以，除了必要桌椅柜箱等用具外竟再无旁的东西，连窗纸都已经旧的泛黄，倒是那些窗花贴得极是好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洛淳连忙辩解，今天承轩因该是入宫赴宴后再回府用家宴的。
    “今夜你就吃这个？”承轩指着桌上剩下的饺子问，见洛淳点头“我不是吩咐过厨房除夕夜给每个俸仪的膳食加上两荤两素以及点心吗？”
    “兴许是厨房事忙忘了吧。”洛淳淡淡回了一句。
    承轩是何等聪明乖觉之人，怎会不明白其中玄机，面色一沉冷哼道：“我一再责令府中不许出现欺上瞒下之事，没想到还是有人敢胆大包天，狗蛋！”
    “奴才在，王爷有什么吩咐？”
    “明儿个天一亮就叫厨房里管此事的人滚出王府以后都不许在王城谋生，另外你去问问管家，他是怎么管束下人的，养出这么一群欺上瞒下的狗东西，他若嫌这个总管之位做的太过无聊，爷不介意换个人。”狗蛋跟随承轩多年，知道他这是动了真怒，不敢多言，记下他的话后悄然退下。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青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承轩在眼前吓得他当即从椅中跳了起来，睡意全无，结结巴巴地道：“奴、奴才给王爷请安。”这位爷怎么每次出现都要吓他一大跳，再这样下去，非得把魂给吓出来不可。
    “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下去吧。”承轩挥手示意他出去，青竹悄悄看了洛淳一眼，见他也点头方才福了一福退下。
    “在这里住着可还习惯吗？”承轩轻咳一声，打破人令人不自在的静寂。
    “无所谓习惯不习惯，适应就好了，左右有的吃与穿，我没想过太多。”
    “当真吗？为何我觉得你像是在怪我没好好待你？”
    “王爷想多了对我来粗茶淡饭足矣，王府有那么多的人，朝中又有许多事，王爷只得一个人一双眼，如何能顾得过来。”
    “你倒是会说话，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洛淳话音刚落，便觉手一紧，一只厚实的大手牢牢抓了他往外走，一直走到蒹葭池边方才站住，洛淳抚着胸口喘气道：“王爷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承轩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拍了拍，只见刚才出现过的那个狗蛋与另一人捧了几个黑黝黝的盒子放在地上，又恭敬地将两个火折子递给承轩，然后躬一躬身退向远处。
    “王爷你……”洛淳的话被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打断，循声望去，只见王宫方向升起无数道的光，一齐在夜空中绽放，与此同时，王城其他地方也放起烟花来，耳中尽是噼哩啪啦烟花的声音，比原先更加热闹。
    洛淳看到承轩的嘴巴动了动，但四周太吵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直到他将其中一个火折子吹亮递给他又指了指地上那些黑盒子附在耳边大声道：“你去把烟花点燃。”
    原来这些是烟花，洛淳恍然执了火折子一步步走过去，心中不仅没有害怕反面有几分兴奋，以前家中境况尚好时，过年也有燃放过烟花，不过那时父亲母亲怕他受伤从不让他点火。
    洛淳与承轩一齐各自点燃引线，然后快速退开，引线在星火中急剧缩短，等完全消失时，只见一团团火光从眼前闪现，在夜空中绽放。洛淳不觉看痴了，并未发现承轩的异常。
    平滑如镜的蒹葭池面如实倒映出夜空中的美丽，承轩默默地望着池面，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欢愉之色，他本该与智儿一齐在这里放烟花的，可是智儿最终放弃了他，智儿，你明知我是如此爱你，明知我将你视作生命，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怎么可以！
    手紧紧握成拳，压抑太久的悲伤于一瞬间暴发出来，令他痛苦到极至，在承轩近乎崩溃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手指一个个掰开，当全部掰开时他的掌心多了一个碎裂的玉扳指。
    “您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这个世间不是只有智儿一个人，您的人生也不仅为了一个智儿。您是承轩是王爷是须句国尊贵的皇子，不是一般庸碌无为的平民百姓，您的人生应与天下百姓在一起。智儿不过是您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不是全部，现在不是，将来也永远不是。”
    “你越僭了。”
    “若能让王爷放下心中执念重新振作，就是越僭一次又何妨。”说到最后一句神情已是无比严肃，广袖一展，端端正正跪下去道：“请王爷治我越僭之罪！”这番话既是算计却也有几分真心在里面，他的痛苦他感同身受，区别只在于他克制住了，尘封于心底，而他没有。
    一双大手扶住他的双肘，“起来吧，地上凉。”
    洛淳从未见承轩脸色如此难看过，一片惨白，仿佛刚刚大病一场，扯着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你很有胆识，这些话就是王妃也不敢说。不过，确实，即使我将自己逼疯了智儿也不会回心转意，反而会教人看笑话。”
    “王爷能想通就好。”洛淳暗吁一口气，他还真怕承轩一怒之下会治他的罪，幸好……幸好一切如他所想。
    “叫我承轩，我喜欢听你这样叫。”承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是，承轩。”洛淳乖巧地答应，目光一垂，落在承轩手心那枚裂掉的玉扳指上，“承轩能将这个送给我吗？”
    “你要来何用？”这个玉扳指是上好的老坑玻璃种，这么多年来一直带在手上，他很是喜欢，想不到这次无意中弄裂了，不免有些可惜。
    “这个扳指玉色这般好，若就此扔了实在可惜，我想着左右只是裂了几道并不是碎得很利害，用金边包了之后还可以戴。”
    “你？”承轩哑然失笑，拉着洛淳的手与自己一比，两人拇指大小相差极大，“你确定可以戴吗？”
    “即使手上带不了，我也可以拿根线串了挂了脖子上啊。”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也罢，就赏你吧，改明儿我叫工匠补好后再给你送来。”承轩想了想答应了他的要求。
    “谢承轩。”洛淳回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却让承轩铭记了一生一世，之后的数十载岁月，不论恨不论爱，这个微笑始终不曾泯灭，长记心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