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整天，临下班前五分钟，指挥中心又给我安排了个苦差，说是南西路中信大厦发生群殴，吓得我赶紧提溜上杜刚，直奔现场。到了案发地，几个农民工正猫在一间公司门口，一见我和杜刚反倒跟见了救星，立马围上来喊冤。
    “警察同志！我们真没打人啊，谁打人谁出门被车撞死！”
    “明明是那女的欠钱不还，她还有脸报警了你说说！
    “躲在公司里不出来，我们可一根指头没动过她啊，你们警察来得正好，赶紧把她铐了！”
    我四下一张望，跟想像中遍地淌血的群殴情景截然不同，这里连报案人的影子也没见着。杜刚把人扒拉开，问：“报案的人呢？还躲公司里没走？”
    几个农民工连忙点头：“走不了！咱们在这儿守了一整天，没见她露过面，尿都不敢出来撒。”
    我走到那公司门前按了按门铃，没人来应，干脆直接拍门：“是谁报得警？快出来，警察来了！”
    结果还是没人理，我于是拿出手机，直接按了个快速通话，就听门里响起一阵铃声，由远及近。随后，眼前那道玻璃门终于打开了，从里头走出一男一女，我瞟了女的一眼，随即问男的：“是你报得警？”
    男子按掉震动的手机，抬了抬黑框眼镜，说：“哦，不是我，是我同事报得警。她被人围堵，家人朋友又一时赶不过来，需要警方出面调解。”
    “哎，孟哥。这不是俞宁嘛，上回来所里接你那个？咱们还一块儿吃过饭呢。”
    杜刚认出了说话那男的，我白他一眼，吓得他赶忙住口。纠纷现场提什么认不认识，还嫌事儿不够大怎么着？
    我把目光移边上那女的，乖乖！OL就是OL，左手爱玛仕，右手爱疯plus，楚楚可怜地躲在俞宁身边，就差没把身子整个挂上他的脖子。手里的对讲机突然“咔”一声响，我意识到自己握力过重，赶紧松开手，直接问她：“你什么情况报得警？”
    那姑娘一幅遭遇强-奸犯的神情，不答反而向后躲。
    “是她！她拖欠我们装修尾款！”后面的民工兄弟暴躁起来，七嘴八嘴说：“我们给她装修，忙活了三个月，现还欠两万多的工钱，她拖了大半年还不付！”
    “找她找了十几回，就没给过一个准信！今天咱们可都找到这儿来了啊，打她电话，还骗我们说出差呢！”
    眼看对方几个人把自己抹得十恶不赦，报警妹终于沉不住气，走出来说：“欠你们钱，你们倒是找我前夫去啊，装修不是都他跟进的吗？堵我有什么用？”
    民工甲反呛：“找你前夫？你们才结婚就离婚，找他有用吗？再说合同上签得是你的名字，不找你找谁？”
    “装修的钱都是他在管，你们找我没用！我哪里来得钱？”那妞一挥爱玛仕，一幅要比穷，谁也穷不过她的模样。我心想，要这几位民工兄弟识货，抢了这包就跑，要回的又何止那两万块尾款？
    “同志！你看她，就是一无赖啊！”
    民工兄弟拿农民盼雨的眼神望我，我深感责任重大，对报警妹说：“甭管当时跟工人接触得是你还是你前夫，只要合同上签得是你的名字，这笔款都该是你结给他们。”
    女的一听，立马补充：“警官，你不知道，就他们给我装修，超出预算将近三万！这我都认了！很多细节都处理得不好，再付这两万块实在没道理啊！而且你看看，现在人还到我公司门口，从中午堵到下班，给我造成什么影响？他们有解决问题的态度吗？”
    “你有！”民工兄弟咆哮，“吹牛逼不打草稿，还说自己人在外地呢，你有解决问题的态度？”
    在什么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上双方争执不下，好比斗鸡，后在杜刚的一声大吼下，转到中场休息。
    “其实，你们的纠纷完全可以通过上诉来解决。”
    边上，俞宁把腕上的burberry风衣穿上身，一模要走的模样，对报警妹说：“Lisa，我晚上和4A的客户还有饭局，得先走了，孟警官他们会帮你解决的。”
    女的一听也急了，忙说：“俞总，我跟您一起去吧！”
    一起？
    一起去哪里？
    一起跟广告公司的策划们吃饭？还是一起甩了这里的烂摊子，直接去对面波特曼喝杯咖啡，然后上楼？你们都带身份证了吗你们？！
    三秒之内，我被自己的意淫气炸，顿觉呼吸急促。
    “你不能走！”
    眼见报警妹想要脚底抹油，一个民工兄弟沉不住气，猛地上前拽住她。他那一拽，拽得不巧，一只黑漆漆的手正拽在那只爱马仕上……
    随即，一声尖叫猝然响起，报警妹仿佛被人砍了一刀，疯狂挣扎起来，吓得民工兄弟急忙要退。
    “别动手！”
    我介于两人间，又听“啪”一声，我的脸颊上突然烫了起来。
    “呃，孟孟？”杜刚愣了一愣，见我撇着脑袋没说话，担心道，“你没事吧？耳朵听不听得见，要不要去验伤？”
    “统统带回所里作笔录！”我一转脸，盯向俞宁：“还有你！也别去见什么客户了，都去所里作完笔录再走！”
    “孟哥，就咱那小车车好像坐不下八个人。”杜刚在我耳边，悄悄提醒。
    “马上电话所里，开一部扫黄专用的过来！”
    报警妹发现自己扇错了人，一脸惊悚，连忙道歉：“警官，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那个，作笔录不会下留案底吧？”
    法盲！
    我内心蔑视，又听俞宁对报警妹说：“我看你还是与他们好好沟通，尽早拿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吧。”
    俞宁的话很快得到报警妹的响应，她很快提出一条妙计：“你们上法院告我吧。”
    杜刚附合：“对，符合程序。”
    对个屁！
    我心里暗翻白眼，为那两万块还上法院？就这种芝麻绿豆的民事诉讼，要等判下来，快则几个月，慢则几十个月，猴年马月才能拿到钱？
    “告你？你倒想得美！”
    好在民工兄弟脑子也不笨，马上反唇相讥：“啥都别说了，去派出所吧。你不给钱，明天我们还来，明天不给，后天再来！”
    那小妞一听这话，脸色一变，装腔作势地拨了几通电话却无一通接通，最后表态：“那这样吧，明天我把钱汇给你们。”
    “警察同志，你听到了。她说明天汇钱给我们，要是不给钱，怎么找你，还打110吗，你明天上不上班？”
    民工兄弟顾忌到我无辜挨得那一巴掌，不敢问我，咨询起杜刚来。杜警官随即又打起官腔，严肃道：“无论哪个民警都是按规章办事，你们也别聚在这里了，事情解决了，散了吧。”
    民工们目的达到，猫了一天，都累得要命，准备离开。我低声吩咐杜刚：“你一块儿下去，别让他们到了楼下又把那女的拦了。”
    电梯门开，杜刚应了一声，同四个民工兄弟一起下了楼。
    俞宁见人都走了，关照报警妹说：“你今天开车来的吧，转梯去车库应该碰不上他们，自己小心点。”
    报警妹契而不舍缠着他：“你不是要去见4A的客户吗？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认识那里几个品牌组的人。”
    “不用了，今天的饭局我准备取消。”俞宁说着，按了电梯，把人送走。
    看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我也准备要走，突然被人一把揽住，吓得我忙叫道：“哎哎，放手！办公重地你想怎么着，调戏人民警察？没见我头顶上这神圣的国徵了吗？”
    “让我看看，没打伤你吧。”俞宁托起我的脸，凑近看了看。
    “别碰我！这可是公伤，我等下还得去医院验伤呢，别耽误我时间！”
    “孟孟。”俞宁叫住我，“我的车送去保养了，能不能借你的座驾一用，送我去趟港汇？今天的饭局还是别取消得好。”
    “嘿嘿，您开得那可是奥迪A8，我那警用帕萨特可不好意思承包这业务。要不你去找那个Lisa吧，看她那身行头，开得应该不会差于MINICooper。”
    “我这不是要谈明年的投放计划么？南西路跟你家似的，你还不清楚么？就现在这时候出去打车，二十分钟还不一定来一辆呢。”
    “你俞大少是金雕的呢？去港汇出门200米，地铁1号转2号！你看我多好，问路寻地儿找民警，还省得你打12580。”我针锋相对地顶回去，“倒还真想得出哈，跟客户吃个饭还用警车载你，不行不行！”
    “你这警出完也该下班了，晚点回所里天塌不了吧，哪有这么多纠纷就等你解决了？”俞宁不以为意道。
    “啊呸！我可是值班长啊，你知道值班长有多苦多累吗？黑锅我背，累活我干！像我就知道你是传媒公司的营销总监，代理哪些强势媒体。而你呢，你对我的工作一点都不关心，我天天和那些个泼妇、无赖斗智斗勇，你还说挺好的，锻炼口才，我去！”
    “我这还不是安慰你，让你更有工作积极性吗？”俞宁笑道。
    “你去练一个试试？”
    我按了电梯要走，结果硬被俞宁给拦了，扣住我的肩膀，说：“你真要不送，那我找你那搭档小杜吧。就凭我俩这关系，他要知道了，我不信人家也能和你一样铁石心肠。”
    “嘿！你疯了是不是？仗着我在公务系统，拿这事儿要挟我是吧？”我一咬牙，“得得得，送送送！公车私用，仅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