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陆 此世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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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摇曳暗鸦探,素缟翩跹天祭起。何叹世事无常,今朝年岁,不见那年,泪雨下。
美人依稀颦蛾眉,才子遥望青丝扬。舞罢世间千曲,握酒一觞,独我醉卧,徒惆怅。
——《散烽烟》)
自柳凊筇与冥栾走后三月,妖界重归平静。新任殇羽王爷继任司命祀,暗中,则成为暗帝,隐匿于黑夜之中,解决一切有碍于帝君及妖族的障碍。自此伊始,注定了此生双手必不得干净。纵使年幼时纯净如纸,从未手刃他人,如今,无人再依靠,便不得不踏血腥与尸体而行,步步行至枯朽,登上那高高的王座。
自古以来,暗帝皆与祭祀伴生,罗浮神谕惟先代不可知。而每一任祭祀与暗帝的传承皆由先代进行教导。暗帝不出,匿于黑暗中,少有人可知。祭祀则明面带回接受教导。如此,阴阳交替,明暗接轨,描摹着世之规则。
如今,新任的祭祀大人着一席白衣,外披一件雪色裘衣,其上细细描摹着几只斜疏的梅,漫天飞雪之下,撑一把赤色伞面,雪白缎骨的伞,缓缓踱步于雪地之中。银色的狐面遮掩了那面上的一切,无喜无悲,似乎此生无言。
转眼间,又是一年,正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令,妖族一片生机。举目四眺,入目尽是嫩绿。化形者,各色美人漫步;原型者,植株动物四奔……新野苍苍,举目茫茫,天空澄澈无边,和着暖阳,洒下点点琉璃细雨。
令狐傲殇起身,轻轻撩开帷帐。白色的里衣薄衫,衬得少年愈加纤弱。踱步至窗边,只见窗外一从翠竹叶间点着几点“星光”,影影绰绰,闪着七彩的光。雨滴打在叶尖,又滑落于地,奏出一曲乐章。空山鸟鸣,新竹脆音。山间多少日月,他曾这般度过。
自继位起,便注定了,他有太多时日,将于这空山翠竹为伴,那金碧辉煌的帝宫,终究不适合他。权也好,利也罢,于他都不过只是手段。这江山万顷,若只让兄长接手,他始终,是放心不下的吧……那两个人啊,可是真心待他的呢。
摇头轻叹,却忽然听到窗外那人道:“殇儿为何而叹?”少有的温和。
抬头望去,令狐桀焜与九幽灏澜正立于窗外,一人玄色衣裳,一人苍色衣裳。明明在雨中,却滴雨未沾身。
令狐傲殇道:“二位兄长好雅兴。只是,不知这位姐姐是……”
令狐桀焜与九幽灏澜回头一看,只见九幽绫萝缓步踱出,脸上却挂起一贯完美的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只见她菱唇轻启,“不知小公子是何人,竟可看穿绫萝的隐匿阵?”
令狐傲殇不语,只是阖上窗户,转身入屋。同时,对令狐桀焜传音道:“哥哥,劳烦你为我束发。”
令狐桀焜不置可否,随后进入房中。这时,司命祀的小祭祀躬身淡然道:“大祭司命我将二位引至殿中,请九幽陛下与诸位祭祀一同上神峰。请公主殿下在殿中静候片刻。”语毕,便不由分说在前面引路。
令狐傲殇静静听着,直到外面了无动静,方才展颜一笑,”不知哥哥对殇儿的安排可还满意?”语调轻快,却无一丝笑意。
“殇儿,九幽绫萝她……”
“她不是璃龙。”令狐傲殇冷声道。
“我知道。”令狐桀焜淡淡答道。
令狐傲殇不语,二十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因果,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青年,早已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身着玄衣,手足无措的寡淡稚子了。柳凊筇用秘术改变的不仅是他的外表,还有他的心智,就好像自己,也无法再似孩童一般纯净且任性。
“呵。”释然一笑,“倒是我魔怔了。”令狐傲殇这时才知道,原来这才是柳凊筇与冥栾当年未曾告诉他的。这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堪破的心魔,只因为他没有心,所以不懂何为情。神山二十年,司命祀中的岁月,哪怕外出,他亦不动分毫。可正因无情,初入红尘,才会看不破这迷妄痴嗔。原来,这才是那日他们未言之语。
突然,灵台清明,瓶颈处桎梏一松,便知自己即将进阶。只是如今灵气不足,境界不够稳固,故此还需一些时日,可这,终究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穿好衣裳,来到镜前。镜中倒影的人一袭白衣,略显纤瘦。银色腰封束起腰肢,显出不盈一握的美感,白皙的颈,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银发披散着,慵懒却透着优雅。
令狐桀焜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了抚少年的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难怪殇儿要叫皇兄为你束发,长发过膝,果然很难打理。轻轻拿起玉梳,滑过少年的长发,却意外地柔软滑顺。快速的为少年用玉簪束起发绺,显得雍容华贵却带着淡淡的冷清。
“好了。”令狐桀焜淡然道。
“多谢。”令狐傲殇亦是淡然答道。
相顾无言,一时四周宁静不已。窗外却传来阵阵鸟鸣,清脆悦耳。
“走罢。”令狐桀焜道。
“恩。”令狐傲殇答道。
打开门,向外望去。满山翠绿,青翠欲滴。飞鸟嬉戏着,花香阵阵。神山四季不败的鲜花娇艳欲滴,开在最美的年华。这山间一派生机,参天的梧桐摇曳于风中。
这世间,万千繁华于世,林林总总不下数百,可笑人们总是贪恋着表面的美好,内里腐朽却视而不见。相比其他众族,人类的情感总是格外丰盈,也更加复杂。令狐傲殇不懂,也不知,情之一字,太难,太深,他看不透,也读不懂。
情感的羁绊,萦绕着,自那时那人为他隐瞒着这一切时,便注定了这一场因果,逃不出,放不下,只余下他原地迷惘。逐渐便生了心魔。既为执念,则生心魔。
如今,他却懂了,或许,只有真正的去这世间游历,看遍潮起潮落,才会正真体会到这世间一切。大概这便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吧。
当他们走到大殿之中时,九幽绫萝早已等得不耐了。的确,对于她而言,此次行程的目的有两个。第一,看看传说中的大祭司究竟如何风华绝代,判断此人对自己今后的计划是否有碍。第二则是尽量接近令狐桀焜,争取帝后之位。
如今看来,这位传说中的大祭司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可惜看不见面容。而他似乎并未发现自己的异常。而这位九尾琨狐族的年轻帝君,似乎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呐……
沉思间,便见大祭司与令狐帝君一同入殿。白衣与玄服交缠,逆光间,阳光似乎为二者镀上一层金边。远远看去,恍若神人。
令狐傲殇将九幽绫萝的一切反应尽收眼底,心下已是了然。早在司命祀中,柳凊筇与冥栾便将帝君即将面对的种种问题告诉过他,风月之事更甚。对于帝君而言,有关此类诸事,皆不可任性,尤其是二位兄长如今根基尚且不稳。
在令狐傲殇心中,九幽灏澜与令狐桀焜皆是他的兄长,但在外人面前,他依旧不可与他们过于亲昵,口中,更是不可唤九幽灏澜一句兄长。六界太过繁华,如今已是饱和状态。这世间万物,皆是如此。高处不胜寒,一旦久居高位,便会贪恋凡尘的喧嚣。正因为太过寂寞,孤家寡人,才会促使欲望膨胀,才会迫切地需要更多的人来填补心中的空洞,逐渐昏庸。
这世间,万物皆有情,但是,作为特殊的存在,令狐傲殇是不被允许拥有情感的存在。好像千年前的白衣神君。正因无情无欲,无爱无恨,无牵无挂,心中淡泊澄明,万事万物皆不挂于心间,才能不为私情,万物皆出于本心,源于规则,本于大道,顺于天地,而后方有所谓“公正”二字。由心而动,方可知天地;由神而行,方可证己道。
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tuó)籥(yuè)乎?虚而不屈,动而俞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正是如此。唯有遵循与本心之人,不骄不躁,不偏不倚,方可成就大道。
正因以上种种,令狐傲殇方不打算过多干预这类风月癖好之事。男风也好,伊人也罢,只要顺应本心,无损于二位帝君,他便不会干涉,也无法干涉。
本来,九幽绫萝作为九幽皇族嫡支,又是唯一的公主,从小与二位兄长一同长大,联姻亦未尝不可。只是,如今看来……
此时,九幽绫萝却突然感到一阵心悸,浓烈的杀气直射面门,强大的威压险些是她气息不稳而走火入魔,偏偏不知是谁。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可真是危险呢。她暗暗想到。
待到那杀气消失之时,她已是临近入魔。体内真气狂暴的冲撞着,后背尽是冷汗。明明只是一瞬,却恍如隔世。那种可怕的气息与威压,自己似乎也曾体会过,只是在那些久远且寡淡的,深藏于灵魂中的记忆中,能有这般威压的人,曾是她真心爱慕过的人。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间逝去。哪些属于曾经的,爱过,痛过,恨过,思念过,渴求过,怨愤过,贪恋过,痴迷过,嗔笑过的种种过往执念,似乎都湮灭在这道杀气之中。执妄缠心,静候千年,却不想依旧得到这样的结局。
她累了,不愿再执着了,那人风华绝代,无情无欲,却偏偏只对一人温柔。她曾想过,是不是只要自己努力些,耐心些,便能打动他,便能让那人看见自己。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停追逐,那人便中有回眸的一天,那时,他是不是能看到自己;那双琉璃一般的眸子中,是否就会放下自己;那极少出现笑颜的倾世面容之上,是否也会为自己绽放一抹笑容?
她不知,他也不知。她不知的是结局,他不知的,则是她的心意。或许,从一开始,这便是一场幻梦,有如水中捞月。
如今,她知道了答案。纵使她再努力,也无济于事。那人本不该有情,正因动了情,才会落得那般凄凉的下场。对那人而言,他这一生,恐怕便只是为那对他而言万里无一的那个人而活,而生,而死,而动情,而入红尘,而下神坛吧。因为这是他的劫。如此,自己便可以死心了吧……
再睁眼时,已是清明一片。目标也更加明确。
令狐傲殇却只是看着她,半晌,逸出一声轻叹。
“欠你的因果,本座尽数还上。情之一字,又有谁能掌控呢?”冥冥之中,千年之前,又是谁,洞悉了一切,却从未点破呢?
作者闲话:
弃之于过往,念之于本心;思之于此时,发之于状物;失之于后路,忘之于无物。
生死,一念之差。
既为劫数,非己身则必不可破。
本是殊途,奈何久梦不醒。
既是所愿,你我,殊途同归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