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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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棋,顾名思义,指口弈,也指蒙目棋。
在棋坛会盲象棋的不足为怪,可会盲围棋的却凤麟毛角。
象棋与围棋不同,象棋在对局时棋盘上棋子越行越少,利于记忆,棋技精湛者轻易就可取胜。
而围棋棋盘大棋子多,随着行棋局势复杂多变诡异莫测。往往双方百手后,容易出现记忆混乱,局势颠倒,一子错满盘皆输的局面。
下盲围棋,靠得不止高深精湛的棋技,以及过目不忘的记忆,最重的还是果断精确的算计。能具此三者于一身举世难求,因此盲围棋始终作为棋坛的禁区。
迄今为止也有不少人勇于挑战,可惜都难逃失败的命运。当世能完整演绎盲围棋之人寥寥无几,西楚可算是其中翘楚。
西楚有两人皆属棋界泰山北斗,一人是国手郭奉孝,一人是睿辰王。前者苦心研究数载方能大成,后者却是天纵英才无所不通。
宁乐依担忧的望着少年,她不懂棋,却深知下棋不易,何况此次下得并非普通棋局。
此刻她心里又怨又气,怨自己不该逞一时之能强拉少年入局,气父亲竟与人和谋蒙骗自己。
在她出神间,郭老已含笑道“执白先行,第一手忙位小目”
“郭位良”
“南位小目”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棋过数招双方摸清虚实之后,皆知对手技艺非凡,也不在藏拙落子如风。
房内,老人面带微笑,气定神闲,少年眉目如画,衣不带水。
然而,在肉眼看不到的无形之处,两人如同化身黑白双龙激烈冲撞,诡异复杂的局势中,黑龙步步杀机凶狠凌厉,白龙虚虚实实变幻莫测。
随着语速,黑白双龙纠缠厮杀不死不休。
忽然,少年眉稍一扬,棋盘中的黑龙,如同失去主心骨般,被白龙一个甩尾狠狠击落。
纵观全局竟是白龙将黑龙逼至绝境,倘然成了一盘笼中笼局中局的珍珑,而黑龙败势渐显无力回天。
少年勾唇一笑风华无双,却极尽讽刺“五位搬出”
一声清吟,局中黑龙断为两节,落下的一节迅速被白龙吞灭。
这一手自毁长城斩断大龙,看似损失惨重,实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白龙吞掉黑龙,造成棋多不精首尾难顾的致命弱点,此时若黑龙乘势而起绝地反击,就能险胜一筹。
郭老摇了摇头,喟然一叹,无论是局中局外,始终由他一手引导,这盘珍珑棋局乃他自创,一开局就为试探少年。
为贤者,有三样必不可少,经天纬地的学识文才,纵观全局的远见谋略,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豁达胸怀。
毕竟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方为仁臣。可谁曾想少年狠绝如斯,明明双方和局不输不赢,为胜,竟不惜拉着对手玉石具焚。
这般为达目地,不择手段,绝非盛世能臣,只可能是——乱世枭雄。
这样的人物,断不会甘居人下真心事主,因为他们往往志在天下…
昔年连山先生弥留之际,曾言:千古帝王星现,得一人者得天下。
时人难以置信,毕竟四国烽火百年,天时地利人和尽占,岂会有人数年间就能一统天下?
然而庶年春,西楚与南燕结盟共伐东离,数月间直下百城,唇寒齿亡北姜发兵攻楚,欲解东离亡国之祸,却难违天意兵败淮水,秋至东离举国称臣,四方天下终留三方逐鹿。
这时才有人记起连山先生遗言,始知乱世将至。
四载前十二岁幼童横空出世,被赞大贤大能,时人皆道:连山先生算无遗策,云氏属意拉拢方设下此局静候。
然而,事事岂会尽如人意。
或许世人皆被那无限风华所惑,忘了莲藕下的污秽泥沼,或许淡泊名利只为等待,等那乱世烽火燃烧,或许连山先生遗言,指得不是救世大贤,而是千古帝王…
郭老直视着少年,眼里有悲愤,痛心,怜悯,无奈,复杂之极,是言语所无法道清的一如他的心境。
罢罢罢,定数之事,世人又当如何。
“公子,棋技之高,老夫毕生罕见”说出这句话无异于弃子认输,郭老说的淡然,神情却苍老了许多,仿佛一瞬间失了那股精神气。
“郭爷爷”宁乐依不安的唤道,又忍不住瞧了少年一眼,却见他低头品茶目不斜视。
郭老没有回话,而是转身向着外面吩咐道“来人”
“诺”门外传来应答声,随后有人推门走入,恰巧来的正是先前离去的小厮。只见他双手托着一个长行木盘,盘内置有一盏空白花灯,一支紫毫,一方墨锭。
小厮将东西在少年面前摆开,又恭敬的说道“盛世佳节水墨青书,这一次考的是公子的书与画”
少年了然的点点头,低首正对上那盏空白花灯,静思片刻提笔蘸墨,寥寥数笔神韵渐成。
只见,
雪白灯面上,绿瓦青墙花雨纷飞,花下巷尾一男一女,一坐一立相顾无言…
画面越来越清晰,宁乐依仿佛失了心着了魔般,痴痴凝望舍不得眨一下眼。
那天红杏开满墙头,红灿灿的一片,十分惹人喜爱,她不顾侍儿的规劝爬上枝头,采摘最美的杏枝,失足跌落的瞬间,惊了满树红花。
树不高又经过夜雨沁润泥土松软,跌下来未受什么伤,抬头间却正好瞧见那俊美无双的少年郎。
当时,两人相隔数丈,这不经的一眼,她许下终身,那平凡的一日,他们初次相识,那动荡的一年,宁出尘三字扬名天下。
画毕,少年没有停笔,而是顺着那画,在右上角题下,一行清携小楷: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①
情真意切爱意难释,却难掩这是一首悼亡词。
题此诗,只因那句纵使相逢应不识,符合了他初见时的心境。可殊不知一时的兴起,竟是一个女子一生的写照。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他筑造了一个梦,封闭自我隔绝世人,唯愿与她沉沦梦乡。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当梦醒时他抽身离去,她却画地为牢。
深深看着宁乐依,到口的叹息又咽了回去,郭老无奈的摇摇头。
世间情爱境中花水中月,如果人人皆能看破,又何来如此多痴男怨女。
取下腰间玉玦递给少年,郭老缓缓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愿公子心怀天下,以万物苍生为念。借此为凭,望公子珍之重之”
少年眸光幽深,盯着他看了片刻,才伸手接过,站起身来,莞尔一笑道“宁出尘此生只信四字”
乌眸黑亮眉角微扬,勾唇一笑俊秀疏狂。
郭老怔怔望他,无悲无喜“那四字”
俊美的容颜忽然凑近,少年声音极小,一字一顿斩钉截铁“物、竞、天、择”
话尽,抽身离去步履生风。
一瞬,郭老阖上双目。
天下局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破不立,以杀止杀,可若此人得势,必将是天下众生的一场浩劫…
“郭爷爷”刚迈出一步,宁乐依忽然回眸,目光流连在那盏花灯上。
她的心思郭老看的分明,遂颔首应允。
宁乐依眉眼一弯礼貌道谢,之后转身离去。
看着她追上少年,两人消失在长廊尽头,郭老怅然若失,终长叹一声…
半晌,郭老才向着一旁的小厮,幽幽说道“此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果断坚忍手段阴狠,强求不得…”
这话当然不可能是对小厮说的,而是让他代为转达给幕后之人。
刚起身,郭老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小厮眼明手快赶紧搀扶上。
摇摇头,他摆手拒绝,蹒跚着走出雅阁。
未过多久,一顶四人小轿从风雅颂的后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