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必以亡秦为己任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503  更新时间:16-10-20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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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君曷丧,吾及汝偕亡!刀剑出于吾等之手,莫非今日要坐等强锋加于吾等之身?生而为匠,世世为匠,一生劳苦,饥馁交集,死而填没荒冢,尽成野鬼孤魂,难道是天鄙我等匠人吗?今断我头颈者,戮我兄弟者,坑我骨肉者,非秦也,吾之父君也!诸君果欲坐以待毙乎?”
    明宗忧心忡忡站在众人之外,日前坊中已严令进出,近日更是流言不绝,都说秦人打来了,宫中传出王命,为防匠人降秦资敌,欲将城中为匠者悉数坑杀,以绝后患,此讯一出,人心惶惶难安,众人坐卧不宁,好事者更是屡屡煽动群情,以图造乱。
    “师弟,你作何想?”相山甫看向身旁愁眉不展的人,启声问道。
    明宗摇摇头,“王上非残暴之君……当不至为此。”话虽如此说,可想起惨死坊中,尸骨难寻的父亲和至今被蒙在鼓里的母亲,还有柔弱无依的妻子跟嗷嗷待哺的孩子,他又犹疑彷徨起来,王者若果怜惜隶民,他一家何至于此!他寻仇而来,虽已抱定必死之心,可机缘巧合峰回路转,不但大仇得报,如今还被坊主破格提拔为坊中小令,已是再无求死之心,可上官若果真要取他性命,能逃得过吗?他想了想,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冷静多智的师兄,“我也没有主意,师兄以为我等该当如何?”
    相山甫于坊中奉职多年,历事甚多,心知龌龊如甄悼子者,绝非一人,他虽常怀君子之志,却不吝以最险恶之心来揣测旁人,所谓“害人之心莫可有,防人之心莫可无”,不过全身之道尔。他沉吟一瞬,坦言道,“自那晚公子葳将令长带离造器坊,已有数日,令长久不归,一生,一死,汝自评断。”
    明宗依言思之,既而心头骤凛,秦湛虽口口声声以恩人相称,可究竟是谁救了谁,他心里还是清楚的。相处日久,也早知公子葳与其二人情谊深笃,公子不声不响将那人带出造器坊,必有原因。若为求其生,岂非反证坊中匠人必死?若为致其死,挚友尚能加害,如何还会顾惜他们这些卑鄙的匠隶?
    相山甫眼见对方似有所悟,心中也深感慰藉,这个师弟虽不善揣摩世情,却也绝非驽钝之人,“君为坊中令,当此危急存亡之时,已是身难由己,且静观其变,勿违众意。”
    明宗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周围神色各异的匠友,心生困顿,众人加之以青眼,与其说殷殷期待,不若说虎视眈眈,群意不可逆,进之必死,退之难能。
    密叶不见歌鸟,夏末已落香风,碧叶点黄的藤花架下,韩葳靠着挂果的藤木怔怔出神,那晚的事情一直搁在他心中不能释怀,他从来不知道相府竟豢养了那么多厉害的死士,丞相在韩已是权势滔天,收敛这些爪牙却又要用来对付谁呢?他将子房看成最重要的朋友,可在对方眼里,他竟是个一无是处的草木之人,他觉得阿湛最是值得信赖,可到最后,他竟连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也不清楚……
    好在,上天把韩贞送回了他的身边,母亲常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只有韩贞是个傻子,自己将他害得那么惨,那人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在他孤立无援时不计后果挺身而出,想到安睡宫中尚未苏醒的人,他忙将手中最后一把饵料抛进池塘,起身转回宫去。
    甫一进门,韩葳只觉眼前青光一闪,再看竟是一只玉枕不偏不倚迎面飞来,好险不险堪堪侧身闪过,凶器随之便“啪”得一声砸在门帮之上,摔得四分五裂,他正庆幸自己躲得快,免去了破相之灾,房中人已提剑迈出,“再作阻拦,我便当真不客气了!”
    他见状,急忙抢上前去扶住对方,“韩贞,你有伤在身,要到哪儿去!”
    “滚开,我不姓韩,也不名贞,你认错人了!”韩葳猝不及防被人大力挥开,脚下踉跄两步,眼见便要跌向一地碎玉,却被背后伸出的一只大手稳稳扶了个正着。
    韩王安拉开狼狈的幼子,看向这个十三年未在身边的儿子,“更名也好,易姓也罢,难道你还能将一身宗室血脉尽数沥除吗?”
    韩贞冷眼望着面前名为“父亲”的男人,讽刺笑道,“宗室血脉,当值几何?莫说区区宗室,即便王上于韩又能做得几分主?”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间,韩贞还是看到了男人面上屈辱难堪落魄颓败的神色,对方早已不是记忆中原有的模样,刚硬的须发在他离开的十三年中,不知不觉已点染霜雪,威严凝重的面目,也被时光刻下深深浅浅的条痕,连那幅称不上魁梧却挺拔英健的躯体也已被家国重担压得弯曲佝偻,没有意想之中的破口大骂,也不像幼时那般对他大打出手,男人只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终了只有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和一句最不负责任的话,“是寡人对不起你们母子。”
    他张张口,却无言以对,任由那个老态渐显的背影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时候,韩贞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他真恨他,可又不知该如何恨他,如果身后无人照拂保护,小小稚童,如何逃出偌大宫苑?出得王城,又如何落脚谋生?他全无天分,因何会被剑祖传人纳入门下?不事生产,如何十数年衣食无忧?若不是师父亲口所说,他永远也不会想到那个在暗中一直默默关注守护他的人,就是他以为的最自私冷漠的父亲。
    韩葳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母亲认出了这人背上的胎记,父亲也对韩贞的出现没有半分惊奇,他对重逢感到欣喜,却又不知如何跳过这一无所知的十三个年头,重回当年的相亲相爱,两小无猜。未等他想明白颓丧落寞的父亲与挣扎彷徨的兄长,到底哪一个更需要开解宽慰,只见面前人肩头的伤口已慢慢晕出血来。
    城外千帐灯火,燃透漫漫长夜,城内万家惶惶,人影丛乱,张平大刀阔斧坐在正庑之中,两个儿子,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跪在面前,一个尸身冷透双眼怒睁躺在脚下。
    “卫我家邦,吾儿死得其所。”
    张良抬起那双晦暗的眼眸,“父亲难道不问问阿弟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张平一把提起儿子染血的衣襟,“大敌当前,我儿自是力敌身亡,为国捐躯,竖子焉敢胡言乱语!”
    张良点点头,一张被血迹涂花的面孔终于再一次露出妥协的神色,他张开嘶哑的喉咙,一字一顿喃喃自语道,“阿弟,为国……捐躯,力战……而亡……”
    张平低吼一声,死死掐住儿子的肩膀,“子房,你记清楚!秦人亡我国!灭我家!我要你对天发誓!此生必以亡秦为己任!”
    张良赤红的双眼滚出两行浑浊的血泪,傍晚兵戈止息之时,阿弟还好端端站在面前,却不想竟在回城路上,遇到群起作乱的仆奴匠隶……
    韩贞在突如其来的一阵喧哗声中醒来时,肩头正歪着一颗热烘烘的脑袋,他看了眼如同儿时一般睡着时总死死扒着他不放的人,强忍住将人一脚踹离卧榻的心思,伸手推开了偎在颈窝的人。
    韩葳正睡得香甜,莫名被人一把推醒,一脸茫然闻听外间连片吵嚷,急忙坐起身来,大惊道,“可是秦军来了!”

    作者闲话:

    虽然还没有加满血,但是我暂时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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