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投我以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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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湛顺着对方的视线回过身去,残阳如血,暮色苍苍。
“扶苏……为什么?”晚风勾起少年腰间的丧带,一身孝衣,遍染明霞。
李由以为,此情此景,那人至少会意急情乱,心神动摇,却谁知此中方寸竟半丝未移,他听到对方笑着抛出冷冷一声诘问,“败军之将,论罪当死,你问我为什么?”不似秦王气正性严,公子扶苏生就一副豁达心肠,上至宗室朝臣,下至庶民黔首,不以威加,不以势凌,平易近人,宽宏大度,实为恺悌君子。纵是戏谑恬嬉,交游驳论时,亦惯于韬光匿采,不以锋芒夺人,但这一瞬间,眼前人一身英拔剑骨,凛凛威仪,他清楚,这才是真正的秦国太子,肩挑日月,背负星辰,足以威加海内,镇重四方,承续天命也。
面色森严冷酷,话语咄咄逼人,桓睢难以置信地望着近在眼前的人,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公子扶苏吗?“就算阿爹打了败仗,也有秦法相问!你是大秦储君哪!”
被人大吼着攫住衣襟按倒在地时,秦湛看到少年赤红的双眼,眼中洒出的热泪与大力挥起的拳头,“你跟我谈秦法?既然知道我是大秦储君,还敢行此犯上之举,不怕跟你阿爹一样的下场!”
硬邦邦的拳头狠狠砸在脸上,牙缝里渗出又腥又咸带着铁锈滋味的血气,秦湛曲起疼痛难忍的膝盖,费力顶开压在身上几近崩溃的少年,冷笑着抬手一拳重重揍了回去,桓睢肋下着痛,彷徨激怒之下,已是理智全无,死死拖住似乎也无意退避的人,饿虎扑食一般不管不顾发泄还击过去。
从前打过很多架,秦湛相信这大约该是最后一次,桓睢的拳头从来没有这样重过,打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痛。每一个秦人都记得,大秦律法,强秦裕民,至高无上,却忘了商君也曾说过,“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对方指责他枉顾秦法,不配做大秦储君,他却不能告诉这个忠挚的傻孩子,高高在上的秦法正要取走他全家的性命。
李由面上寒得结了一层冰,好一个执迷不悟,骨鲠不化的秦国太子!他上前一步,望着死死压着身下人已经打红了眼的少年,冷声道,“你最好出手再重些,杀父之仇一并报还!如果不是因为他,也许桓大将军早已到了燕国,拜投明主,逍遥自在,何至于出师未捷,含恨就戮?”
桓睢直愣着一双眼睛,看着躺在眼前喘着粗气浑身是血的人,他看看沾满鲜血的拳背,又看看对方身上早被裂开的伤口染红的曲裾丝衣,一脸茫然地回头看向突然开口的人,“你……说什么?”
李由直视着少年恶狠狠的双眸:“败战在前,叛逃在后,贪生怕死,罔顾亲旧,桓睢,这便是汝父的所作所为!”
……
自此一别,云山万里,天地之间,孤旅一身。不惧歧路遥遥,最怕动如参商。
少年护持着母亲幼弟,车马行囊,无声无息驶出咸阳时,关中大地正飘着霏霏细雪,他回头望着身后渐离渐远的巍峨城阙,那里有一个他曾许诺过要长随久伴,永以为好的人,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连话别,都成奢望。
哒哒马蹄,踏上野径,蒙毅打马追上不声不响一走了之的人,扬鞭勾住车辕,拉停悠悠前行的牛车,“不辞而别,何为也?”
少年凑近车窗,向母亲低声禀报一句,便随来人行至路旁,“既别,何辞也。”
蒙毅望着面前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长大成人的少年,口中不觉滑出一声叹息,“将去何处?”
“总归不会离开秦国。”
蒙毅点点头,没有再追问,“没有什么话要留吗?”
少年低头,沉默良久,“照顾好他。”
“嗯。”
“吃药须叫人看着,免得他畏苦,偷奸耍滑,霜雪又降,医官吩咐过,断不能再染寒凉,否则双膝怕是要落下病根,老来遭罪,若是陪他练武,无须藏拙相让,公子身手不弱,哪怕偶有伤损,也好过来日遭遇强敌,阿姆会做的菜都教给宫里的庖师了,若是公子念起,便可做来解馋,还有……”
蒙毅抬手按上对方的肩膀,“既然如此牵挂,何必远走。”
桓睢摇头一笑,收住了心里仿佛说不完的叮咛,“今日离开,是为来日光明正大地回来。”
蒙毅闻言,一时不舍也渐渐变作了慰藉,他将佩刀解下,郑而重之交给面前人,“带上吧,在赵国时,天降陨星,公子拿陨铁亲手锻的刀,虽然他没说,但我想应该是送给你的。”
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目贯之上龙飞凤舞的铭文,少年转手挂上腰间玉璏,三揖而去。
桓睢举家离开咸阳时,秦湛尚在病中,天明醒来,才发现有人拿走了他随身的琼琚,只在床头留下了半只啃了一半的木瓜,失神之际,却正听捧着铜甗走进来的少女语调轻轻哼着那首缠绵悱恻的歌谣。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秦湛盯着水中倒影里那张森白的面孔,脸上渐渐沉淀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冷峭之色,今日之苟且,免不了来日血流成河,一战之下,两国死伤无数,赵国想要一战息兵,未免高兴得太早。
作者闲话:
我再不更可能连天天帮我审核的小编都觉得我死了吧哈哈哈,不写到被锁章的8字母作者是不会死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