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寡人的儿子你说什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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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间黄鸟,哀声交交,彼入穷泉,重壤永诀。三尺铭旌,飘上落日竿头,白幡似雪,落入蓬泥万家,妻子咸服缞麻,老幼尽履管草,亲旧同置丧冠,通天纸裁尽满城血泪,长明灯夜守望乡孤魂,庭前屋后,又当措置几处坟茔,此后岁岁年年,但不知有多少黄发无依,孤孀罹苦,稚子哀啼。
跽坐殿中的君王,看着长跪在前的儿子,眉间阴云密布,面上寒若霜铁,“嬴扶苏,寡人最后再问你一次,桓齮究竟是怎么死的!”
殿中人抬起头来,目光坦然无畏,口气斩钉截铁,一如前言,“战死的。”
盛怒之下的君王劈手砸了案头的礼地黄琮,起伏不定的胸膛强压着一股无从发泄的怒火,“逆子!滚到护法碑前跪明白了,再来给寡人回话!”
嬴政没有想到,纵使料敌先机,此番终究也只是惨胜,看来数年之内,秦欲图赵,还当从长计议。至于桓齮,这一战,已是他身为大秦国君,所能给予臣子的最后的信任与机会,奈何该反的终究会反,该叛的终究会叛,而最最让他措手不及,力不从心的还是太子扶苏。果然是他这个君父平日里偏疼太过吗?龙舌箭在前,尚敢枉顾君命,擅杀大臣,赢氏子孙,谁敢效此?哪怕历代君王也无此等胆大妄为之辈,今日倒是他教子无方,出了这么个孽障!竟然为了外人胁迫君父,简直岂有此理!
王贲望向座上君王,揖礼进言道,“君上少怒,恕臣下直言,公子所为,虽不合法理,却实乃顾全大局之善举,一来免我军心动乱,保士气不辍,二来免败将出奔,贻笑六国,保大秦颜面不失,三来桓家一门孤寡,合族连坐,实有悖于人情……”
“以将军之意,太子徇私枉法,寡人还当勉励褒奖不成?”
王贲闻言,顿时僵在席间,未曾想一腔肺腑之言,反倒火上浇油,一时也不敢再莽撞开口。
年迈的王翦怒瞪了一眼自家一根直肠通到底不知忠言逆耳的儿子,按剑起身,大步跨出坐席,迈至殿中,冲君王稽首一拜,“君上,依老臣所见,太子论罪当死!悖纲乱法,欺君罔上,阵前斩将,协私废公,无一不是死罪,望君上依法惩治,以正纲常,勿因一子乱我大秦根基!”
王翦老将,形如巨厦,声如洪钟,言之凿凿,掷地铿锵,君王错愕一霎,立时勃然变色。
李斯与老将军对视一眼,会意上前,“君上,臣附议。”
这方话音未落,君王掌中秦剑已然拔鞘而出,寒光烁烁,长剑携摇山振岳之力劈斩而下,一时声振屋瓦,眨眼君前黄檀大案已从中断做两截,翻倒在地,“太子之事,寡人自有决断,何须旁人置喙!谁人再敢非议太子,斧钺汤镬,凭君自取!凌迟车裂,寡人不吝赐之!”
眼见君王杀气腾腾,拂袖而去,王翦李斯不觉相对苦笑,自君上问政以来,一向礼遇臣下,纵有意见相左之时,也不曾发过这般大的脾气,看来他们无须为太子担忧了。
三人先后步出宫室,王贲心有余悸叹息道,“父亲糊涂。君上面前口出狂言,我父子险些出不得咸阳宫矣!”
王翦冷哼一声,“庸才,你懂个屁!君上心思半点不知,也敢进言,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王贲一张黑脸臊得通红,张口欲驳,却半晌也未能憋出话来。
李斯摇头失笑,“君上对太子,爱如至宝,王将军也早为人父,当明了君上怜子之心,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旁人哪怕只言片语中伤太子,君上也定觉心如刀割,老将军深明大义,担了这份怨气,想来此事很快便有定论。”
王翦连连大笑摆手道,“没奈何,没奈何,秦法一事,除却太子,无人敢言,无人敢触,商君兴秦,今亦亡秦,惟愿借此,君上能慎思明断。”
长夜漫漫,一灯如豆,少年一身粗麻孝衣跪在灵前,棺椁旁头梳丧髻,泪如雨下的女人一边填着火纸,一边哄着最小的孩子。
少年攥紧双拳,双目映着灿灿火光,“阿姆放心,来日我一定为阿爹报仇!向赵人讨回血债!”
田氏闻言,一时愈加泪落如珠,悲恸难耐,若能选择,她绝不会让儿子再上战场,上天已经夺走了她的丈夫,她怎么舍得再让儿子白骨露野,蹈死无顾?可这些话又如何说得出口?
少年霍亮的双眸中,溢出一丝茫然之色,“阿姆,是因为阿爹打了败仗,所以君上和王老将军他们都不会来了对吗?”
田氏伸手将儿子揽入怀中,“傻孩子,君上日理万机,老将军也劳于军务,死了那么多将士,哪里唁得过来。”
“哦。”少年讷讷点头,“阿姆,我知道了。如果那时我求公子带我一起去,就能保护阿爹,也许阿爹就不会死了……”
田氏抚摸着儿子乌黑的鬓发,“傻孩子,那你当初又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桓睢摇摇头,“我还没有军职,不能随军,秦国重法,事事讲究章程,我怕连累了扶苏。”
“既然知晓,便无须再胡思乱想,汝父已去,命数如此,非任何人所能左右。好孩子,永远不要为过往之事感到懊悔,去日难追,往后才是你要走的路。”
“嗯,我要好好练功,将来也像阿爹一样做大将军!保护扶苏,为他荡寇平敌!为他开疆扩土!为他安定天下!”
看着热切赤诚,英气焕然的儿子,田氏心中的悲痛也不由退去几分,也许对男人来说,比起志向,性命当真不值一提,她既为人妻,为人母,唯有一生为之默默守候。眼见儿子提起公子,又生动振奋起来,田氏亦觉安慰,“你待扶苏这样好,他可知道吗?”
少年噎了一瞬,咕哝道,“干甚么要他知道。”
田氏难得瞧见自家憨直大方的傻小子不好意思,“公子通透慧颖,你待他好不好,他自然知晓。”
少年面上浮起几分落寞,垂下脑袋摇头叹息道,“他才不知道。”
“公子知不知道阿姆不清楚,但阿姆晓得,公子待我儿却是真心挚意,好之又好的。”
少年微微一愣,“哪里好了,整日里就知道哄骗我。”
田氏满目爱怜之色,“人与人之间,真真假假,形之于言语,现之于行色,惟有用心,才能真正感受对方的用心,往后你便会明白了。”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仰头望向身披玄甲,双手拢在胸前,牢牢握着夔纹金剑,静静躺在棺椁之中,似乎比生前还要伟岸严肃的父亲,眼中又忍不住淌下泪来,“阿爹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阿姆和弟妹,阿爹在天之灵,保佑君上,保佑大秦。”
夜阑人静,两丈大碑前,少年背如山梁,跪得笔直,岁至晚秋,又添新凉。君上雷霆之怒,吓得整个宫苑噤若寒蝉,卫无疾尽职尽责看守在旁,“我想知道,若是换了别人,公子是否仍会这般不计后果,抗逆君上。”
“卫君也怨扶苏因私废公?”
卫无疾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我从未想过期泽会死,他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剑士。”
“所以亡者理当祭奠,活人便是最好的祭品?”
“若是桓家儿郎并非与公子情谊相笃,亡者是否便有资格得到这份活祭?”
滚烫的掌心贴服在冰冷的石地上,秦湛似乎又想起那天的景象,一分一秒,刻骨难忘,“如你所说,若这世事当真能够假设,你现在看到的会是期泽,会是严良,会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而不是悖乱国法,私心自用的公子扶苏。”
秦湛仰头望向从天而降的霖霖细雨,“卫君回去吧,扶苏想明白了自会起来,无须卫君守候。”
卫无疾听命隐去,虽未离开,却也不再多作交谈,桓齮行将入土,君上想来也已默认了“战死”之说,太子所作所为,他始终难于释怀,今日能以私心窜乱国法,来日承袭国祚,还不知要如何为所欲为,储君若此,实在令人担忧。
君王寝宫内,老迈的侍奴,膝步近前,伏地叩首,颤巍巍告禀道,“君君君……君上!外间起雨了……”
一夜不曾宽衣就寝的君王听着外头砸得檐庑廊脊劈啪作响,搅得人心烦意乱的夜雨声声,“起不起雨,还需你来告知寡人!”
老奴唯唯诺诺,想起不知犯了什么罪过,须受此重罚的少君,一时忍不住竟哀泣起来,“君上开恩,公子已在碑前跪了三日,滴水未进。秋雨寒凉,砭皮刺骨,公子少年之躯,如何消受得起啊,君上!”
“父子连心,你当寡人不心痛?”怕只怕,此例一开,秦国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这等罪过谁人担待得起?
作者闲话:
最近追的新文都不更了,伤心。。。期待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