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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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被繁花绿叶分割,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觉得这夏虫闹得心烦,便把叶子一折含到嘴里,吹起了娘曾唱给我听的曲子。
那曲子名为《凤凰引》,她说,当今天子最爱的便是这曲。
她说,此曲若以笛子吹奏,会引来百鸟,呈现百鸟朝凤的奇景。
但无论我怎么求她,她始终不愿意吹给我听,只是哼哼呀呀的唱,她叮嘱我,要离会此曲的人远点,越远越好。
娘就是唱着此曲哄我入睡。她给我起名“望诗”,取自谐音“忘世”,希望我永远不要踏入江湖,永不受人世摧残,不受相思之苦。
她说,这江湖,最该忘却的是故人旧事,最不屑一顾的是红豆相思。
高湛听我讲到这,感慨道:“多年后,你我今日驾车行路,骑马什么京城的事,你会忘记吗?”
“是骑马客京华!”
高湛一扬马鞭,凌空一拍,马儿嘶鸣一声向前飞奔。
“好!说的好!咋们这就去京华家做客!”
我实在是懒得跟他解释。
马车颠簸,阳光倦怠,夏虫聒噪,良驹嘶鸣。我四仰八叉地躺在车上,把头伸到车厢内防晒,把身子摊在外面晒太阳,阳光太过温柔,我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梦中,我曾被一群人百般呵护,曾从一间华丽的房子走向另一间更华丽的房子,我曾摇摇晃晃地去追逐一个锦衣少年。
后来,再大点,我便与娘和青瑶住在小村庄里。娘说,青瑶是你妹妹,也是你未来的妻子。
我知道她不是我妹妹,或许将来也不是我妻子。这些青瑶都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我早已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十岁那年,娘要下山了,众护法竟没有一个挽留她。她……可是圣女,她为什么要走,五仙教不能没有她。
我哭着求左护法把鼻涕蹭了他一胡子,我求他劝劝娘,求他让娘留下来。
他摸着我和青瑶的头,摸着摸着,他的泪也掉了下来。
记得有人告诉我,所有的风景都会拒绝一部分人,偏爱一部分人。而我娘只属于那广室高台,锦衣九重的囚笼里。飞出来又飞回去,无怨无悔。
最后还是高湛把我叫起来的,他把马车停在一间客栈外,我率先跳下去向大厅走去。
未至门内便听到摔碗盘的声音。
“那苗疆小子骗我们!这根本不是凤凰蛊。要我再见到他,定卸了他的手脚,扇烂他的嘴巴!”
我二话没说,飞身上车,催着高湛立刻赶路。身后已涌出许多人,比上次那十四五人还多好几倍,想来定是灵墟山的人在此汇合了。
高湛跳上车,大刀一挥砍断刚系好的马绳,长鞭一甩,马车便冲了出去,留下满路烟尘。
身后那群人紧追不舍。
高湛迎着风大声道:“你怎么竟惹些祖宗?灵墟山你也敢结梁子!”
我一手扶耳后,一手扶着车边辕木道:“你——说——啥?我——听——不——见!”
高湛驾车渐渐偏离大道,钻进小树林。
月已升至头顶,撒下一片白光。
可能灵墟山也觉得为了我这么兴师动众不值得,便不在追赶。
我就和高湛驾着马车在林子里慢慢走着。
夜幕笼罩劲风四起,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满天的绿叶飞舞之际,西边突有鸟类的长鸣。
凄惨如杜鹃啼血,但那绝不是杜鹃。
我和高湛抬头。
一只巨大的鸟类从西边出现,它的羽毛金黄中夹杂着红色,如烈火绕身般明艳夺目,翅膀展开之大已不可估量。它边煽动翅膀边凄惨地长鸣,尾巴处的羽毛竟被烧焦。
狂风四起,我忙抓住车框。
“那是什么!”
我望着它离开的方向,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那是凤凰。
凤凰凄鸣必定妻离子散,国破家亡;凤凰离巢,那地必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我呼吸一滞,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也不知道青瑶怎么样了。
高湛拿马鞭捅捅发呆的我,小心地道:“你猜那是什么,好大一个,那肉说不定会好吃。早知道就带把弓把它射下来。”
我白他一眼:“凤凰你也敢吃。”
高湛一双小眼瞪得似铜铃般大,一张嘴半天合不上。
“你说……凤凰?!你,你怎么知道?难道你……”
是了,这凤凰栖息五仙教是人尽皆知的事,也只有五仙教的人才见过凤凰。
我垂了眼轻声道:“抱歉兄弟,苗医是我职业,五仙教大弟子是我身份。”
湿湿的夏风抚着树叶,圆月皎洁,空气有那么一瞬凝结了。
高湛没再说话,僵硬地转回头去。
五仙教这个几成神话的门派,这个带着世间一大秘密的门派已经踏入江湖,已经,不再是神话了。
我不知道我是有多大的勇气说出自己的身份,这意味着我已无法做江湖的过客,无法完成娘“忘世”的心愿。
这红尘江湖,又多了个痴情人。
许久,高湛回头,他已恢复了平静。
“这事,除非你自愿说,要不我绝不会告诉他人。”
十多天的星夜兼程我们终于到达这“九天闾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长安。
飞檐反宇的画台楼阁顺着青石板路绵延至关外,轻易地和重叠的绝巘相融,淡成一幅水墨画。
我和高湛下了马车,漫步在这繁华的街道上。
暮色已近四合,家家开始掌灯,星星点点的光辉便开始聚集,升腾,点缀在黛色的群山上。
高湛被他是手下们众星捧月般地迎回帮,我便找了个酒馆坐下喝一杯。
小二见我一身书生气,喝起酒来却直接捧坛,豪情万丈,便凑上来。
“公子可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我摇头。
“那公子可想了解下各大门派,拜师学艺?”
我又摇头。
“那……公子可想死而复生,挽回遗憾?我这有《各大门派对战指南》,包你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而且啊……”他低声道,“这百年未现身江湖的五仙教也要参加这次大会。”
我一口烈酒灌进气管,咳得肺都要吐出来。
小二趁机道:“五两银子一本,不讲价。”
我拍他五两。
指南里说,五仙教圣女欲嫁此次盟主,献出凤凰蛊。
而昙华竟用四年破了《九昙诀》第六重,欲蝉联此次盟主……
这圣女……该不会是青瑶吧,青瑶与我同岁,娘说我们是龙凤胎,我却知道,根本不是那一回事。
如果按照那说书人所讲,凤凰蛊传女不传男,那……青瑶岂不是带有凤凰蛊?!
这点我到不在意,只是这昙华要娶妻了。
夜雨无声而至,青石板上升腾起一片白雾。微风夹杂着青草的芳香冲入酒馆,惊扰了人们的江湖梦。
夜已深,酒馆的人三三两两离去,我坐在窗边,一杯又一杯喝酒。
从前觉得,酒越喝,越像大人,现在觉得,酒越喝越像小孩,只有小孩才借酒消愁,真的愁是不表露的。
我多希望这凤凰蛊在我身上,可惜生来便不是女儿身。
天大亮,我缓缓走出酒馆,轻易地找到了苏子玉家。
这园子依山而建,围墙竟望不到边际,墙内的桃树探出头,落了满地花瓣。
门口两个小童见我走来,便齐齐做揖。
“公子可是要进园?”
我点头,拿出顾瑾给我的白纱。
“一位朋友托我给你家主人送个口信。”
小童接过带子,对着我的脸举起来。
我忙弯腰。
小童蒙上我的双眼,便拉着我在园内穿行。
他们说,这个园子是个阵法,进出之人需有人引领,若独自深入或在园内随意走动,至老死也不可能走出。
园里浓烈的桃花味弄得我想吐。脚下咔嚓一声,像是踩碎了了什么。
我问道:“那是什么?”
“那是骸骨,都是私闯进来的人。”
我整个人一僵。
小童笑道:“公子莫怕,只要您跟着我,且夜晚勿要乱跑就不会有事。”
他们说这园内的格局在太阳落山时会发生变化,且每天都不尽相同,而在日出时便会恢复原样。所以今晚我不能踏出自己那个小院。
傍晚十分,我坐在房间里把玩着顾瑾的玉佩,烛光透过玉佩,玉佩内竟有一行血字。
——顾宁王之子,顾瑾,生于重(chong)欣十九年
我缓缓放下玉佩。
这家伙竟是王爷之子,怪不得初见他时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王者气息。
突听园外有人争吵,我披了衣服出门。
院内的桃花香实在太浓,冲的我胸口烦闷。
争吵声来自旁边的园子,我看太阳还未下山,且我只到邻园不会有事。便一鼓作气,三两步跨到对面的园子。
凑到窗前向里一看,里面的景象太过诡异。
里面有人,但又不是人。
他们的身体呈半透明状,行走在烟雾里,离了桌上灯光能照到的范围吧,便不见了踪影。有时一只手不在光下,便没了一只手,头不在,便没了头。
我大惊,转身往回跑,太阳最后的光辉沉入西山。
院门猛地一动,接着,四周的墙壁开始发生变化。
脑中忽想起早晨踩碎的骨头,心中一阵恶寒。难道,要被困死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