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这个古老的王国几乎该算亡国了，若不是总统跑得快，若不是这片土地够大，还有一个叫大都的地方让他建立一个新的首府。
    怎么办？打？我们没法真正打一仗，能做的就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关键是，大正帝国的军人到底还能打多久，大都又能坚持多久？会不会某一天睡醒，我们就要面临真正的改朝换代……
    夜里雪停了，我带着军医出了死人墓，借着星光来到山涧旁：“军医，帝都……没了。”
    分明瞧见他浑身震了一下，连瘦削的肩膀都耸起来了。但是他没有说话，默默的背过了身去：“大哥的家人在那边。”
    “是的，他今天哭了。”我抹了一把脸：“军医，家没了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我们从来没有问过，像他这样的公子哥怎么会流落到一个乡下村里当郎中，没人去问因为那是疼痛的诱因，我们担心会伤到他。
    “家父顽固，不相信百平会沦陷，真正打算举家南迁的时候已经晚了。”军医抱着腿倦在一棵树下，瘦得不成样子的身躯就成了小小的一团：“家业太大，来不及了。”
    别说他父亲不相信，若非当时在军事事务所有份差事，我也不会相信偌大一个百平，几乎算是大正民族发源地的百平会这么快沦陷。
    跟捣军打仗并非朝夕之事，当时的情形我还记得，百平商会的爱国商人自发组织起来捐款给戚松龄当时所属的军队。他们整天聚集在一起商议离开还是留下，人可以逃走，但是厂房、银行、店铺、老宅、祖业、祠堂他们带不走。
    那些商贾们都不愿意离开世代居留之地，历史变迁过无数次，改朝换代他们的祖辈也经历过，所以他们在观望。只是他们忽略了捣军是侵略而不是从前那些改朝换代，从前那些帝王都会拉拢商家和百姓巩固帝业，捣军不会，他们只用枪弹跟大正人民说话。
    军医的叙述沉痛而缓慢：“都能听见炮声了，父亲招集一家老小，跟我们说‘无论如何必须保住祖宗基业’。然后就指挥我和老管家四处奔忙，关闭工厂店铺收拾贵重物品，事情太多到后来我已是为忙而忙，那时我才真正清楚自家有如此多产业。来不及了……”
    我能想像出他父亲当时的担忧，像他们那样的家族，最看重的也就是这个了。那些真金白银买来的的厂房店铺，战争过后百平被占领后都变成手中一纸契约。
    “父亲先将老太爷送出了城，我跟着他一起分发工人遣散费，安置那些不愿离开工人和佣人，结果就耽误了。”军医慢慢站起来，转身对着我：“帝国军队留下满城老百姓不管不顾，一眨眼就丢了百平跑得干干净净。捣军来得太快，我跟父亲甚至来不及想，一车接着一车的岛贼就开进了城。”
    我能想像偌大一份家业，战乱将临，大批工人围堵着焦急的等着那点钱的景况。黑心老板不会顾忌这些，善心老板顾忌了，却连累了自己和家人。
    “小子，国破了根本谈不上什么祖宗什么基业，一夜之间我家花园挤满了来不及逃出城的工人和家眷，他们指望我父亲的地位能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
    “院墙外每分钟都能听见枪声和惨叫声，为了不让捣军冲进来杀人强暴妇女，父亲把地窖的酒全搬到大门口给那些狗崽子喝。”军医的眼睛里流出泪来，我知道那不是伤心而是仇恨，跟我在那个无人村流的泪水同样。
    “小子，你知道吗？”他突然走上来抱着我的腰滑倒跪在地上：“父亲有多少次被枪顶着胸脯，多少次被那些混蛋踹翻在地，但是他必须站起来。强忍着仇恨站起来保护一家老小，保护依赖他生存的工人。”
    我明白了，明白他为什么总不能跟我们混在一起，如此深刻的疼痛，但凡一个有血性的大正国民都无法忘怀。他笑不出来，叫他如何笑得出来。
    “你母亲呢？”我脱口而问，问出来就后悔了。我想起他几乎不提母亲，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若不是有苦难言，那就是已经身故。
    “医院被捣军征用了，因为这样我们得到了暂时的安宁，母亲的想尽一切办法才将我送出百平。”军医的声音沙哑了：“之后就再没了他们的消息……小子我想回去，想知道母亲到底怎样了。还有父亲，他性情刚直却委屈求全，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