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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不大,一年有7个月被雪覆盖着。村里村外到处是无以计数的树木笔直的站着,白桦,黑桦,白杨,椴树,各种阔叶林木。远处高高连绵的山岗上是松柏树林,浓黑得山峦一般,分不清山和树。这里的人都看习惯了,没谁当这些是风景。
    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样,这个村子里仍然是男人们的天下。打猎,护林,伐木,这些原本也都是非男人不可的职业。他们大都没有什么文化,老的少的,壮的弱的,个个都是吸旱烟,喝烈烟,满口脏话。可每个略有些年纪的男子都算条汉子,遇到了裉节的事,没有掉链子的——他们把“爷们儿”的面子都是看得很重的。
    这里的女人也大都是豪爽的性子,在家“待字闺中”的时候还拘着些,一但嫁了汉子,都敞开儿了,什么顾忌都没了,抽烟喝酒,和男人女人一起开着没上限下限的荤素玩笑。一回夏天,女人们在河边洗衣服,几个刚从山上下来的扛着**的男人看见了这群女人,便站住,大声笑叫道:“跳下河洗回澡!这些东西归你们了!”女人们一看,是男人们赌上了他们的猎物:一只狍子,两只小鹿,四个野兔,四只野鸡。女人们凑在一处说了一回,扔下手里的东西,穿着完整的衣裤,跳到河里扑通扑通了一回,上来,对男人们叫:“把东西留下!”男人们说女人们耍赖,女人们可不听,仗着人多,一部分上来把男人们按住,一部分抢走了猎物,于是就形成一片欢谑的笑声。
    麦子就是在这个村子里长大的。麦子的爹原本是个猎人,三十多岁的时候在老林里被一只几百斤重的黑熊瞎子给掏了,差点儿丢了命,进不了山了,就在家种庄稼。麦子的妈也是本村人,身材高大丰壮,力气简直不输男人,年轻时就是种大田的好手,现在跟丈夫一起种田,日子过得去。两口子就麦子一个孩子,虽然跟这里的孩子都一样是散养的,但心里是金贵得不得了的。
    麦子从小就喜欢打猎,过了十岁就跟大人进山了。麦子原本打算念完初中就不念了,以后就靠打猎过日子。可不知怎么,村子里打猎的人越来越少了,不少护林伐木的人都失了业,说是叫什么改革。麦子不懂这些,只是心里郁闷得厉害,他不知道不打猎了自己还能干什么。
    初二的暑假,麦子扛着**,沿着一条山上流下来的溪水,往山里走。其实也只是装装样子找找感觉,近处的山里已经没有什么猎物可打了,进原始的老林里,麦子现在还不敢——那里仍有野狼,野熊出没,雪地上甚至留下过野生老虎的脚印。
    逛荡了一天,打了一只山鸡,一只野兔,也算是有点儿收获了。麦子沿着溪水又走了出来,背包里带的干粮早吃得一干二净的了。
    这是个草木葱笼野花遍地的盛夏的黄昏,到处都是暖暖的、散着微微植物香气的空气,让人觉得舒适慵懒。
    麦子逛荡了一天,身上干了潮,潮了干的满身汗渍。走到溪水的一个深漩处,麦子脱掉了衣服,扔到旁边的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进到透明的溪水里,开始往身上潦水洗澡。这里极少人来,即使有人来了,自己一个大小伙子也没什么可怕的。
    晚霞玫瑰色的光线笼罩着麦子十六岁的身体,虽然还未完成长成,但已初具规模,有些男子汉的样子了。
    麦子站在水里,尽情畅快的清洗着。忽然,麦子看见一个小男孩儿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棵白桦树下好奇的看他,手里掐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野花。
    “喂!那小孩儿!你过来!”麦子就那样立着,招手叫那小男孩儿。
    那小男孩儿仍往这里看着,样子迟疑,不过来,也不走,就只是看着。
    “喂!说你呢!你谁家的!我怎么没看过你!”麦子对小孩儿叫道。
    那孩子没有立刻回答,好半天才扬高了声音道:“我是来串门儿的!老杨他们家的亲戚!我叔儿叫杨树!我爸带我来的!”
    麦子便笑了,叫道:“知道了!你是城里来的那个小孩儿吧!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天马上就黑了!别瞎晃悠了!不安全!快回家吧!”
    那孩子便回道:“我知道了!这就走!”
    孩子说完就跑了,一点儿点儿的消失在麦子的视线里。
    漫天的晚霞开始慢慢隐去了瑰丽的色彩,但不知怎么那色彩却越来越浓烈、醇熟,黄的、红的、金的,任意却又像是精心构思过的样子抹在西天,撩动着人的心弦。
    洗完澡,穿好衣服,扛着**和猎物,麦子走着,不时抬头看看鸟儿成群逐队的飞过霞光尚未褪尽的天空。
    晚霞终于褪尽,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夜幕将临未临的时候麦子踏近了家门。
    妈妈正给泡在大木桶里的爸爸搓背,看见麦子进来便道:“你这样一天到晚的瞎跑!饭在锅里热着呢,自己吃吧。吃完了快睡觉,明儿该干啥干啥!”
    麦子应了一声,走到大灶炕边上,掀开锅盖,把木帘子上排得整整齐齐的饭菜拿了出来。盆里焖的大米饭,一大碗土豆炖豆角,一大碗黄豆酱小咸鱼。麦子把饭盆拿出来,把两样菜往饭上一倒,捧着盆出来,坐在灶炕边儿的一个木质的小马扎上闷头吃饭。麦子几乎都不怎么嚼,几个囫囵就咽下去了,仿佛那是天下最美的美味。
    “妈,我刚才看见一个小孩儿,说老杨是他叔儿,来串门儿的,是不是那个城里来的?”
    “可不城里的吗?那小孩儿他爸叫肖成国,原本是个城里人,插队来这儿的,七九年了才回城。我都记得,那时他还小呢,这一晃就十好几年了。”
    “那管老杨叫‘叔’?有亲戚?”
    “没亲戚。肖成国自打来就一直住你杨叔家,关系铁着呢。那肖成国是个有良心的,回了城也没忘了你杨叔,老寄信来。这七八年前的事儿了吧,你杨叔腿不行了,肖成国还接你杨叔去哈尔滨看病去了呢!以后一直时不常的寄药来。”
    麦子这才明白了,“哈尔滨离咱们这儿远吗?”麦子最远去过镇上,去卖皮子,他只是听过,却不知道哈尔滨到底在哪里,只是莫名的觉得那是一个极远的地方,华丽而神秘,有很多自己看也没看过的新鲜有趣的东西,充满魅力。
    “远,两千多里地呢,听说得做老长时间的火车。”
    “听没听我杨叔说,哈尔滨好不好?”
    “咋不好?人家那是城里,可老大了,啥都有。”
    麦子默默听着,半日无语。吃了饭,麦子就回自己屋里,勉强收了收飘散的心思,在昏黄的灯光下,把**分解开来,细细的擦了,又组装好,四处瞄了一会儿,收了。
    麦子上了只在夏天才睡的旧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瞎想了一会儿,慢慢也就睡着了。
    外面是深蓝纯净的夜空,空气是透明的,没有一丝污染,月亮星星都像是要从天上掉下来一般的真切。每夜都有叫声熟悉的山鸟在叫,远远尽尽,听得异常清晰。每当此时,那鸟叫声传递着的不是噪音,而是幽深辽远的静谧——真的好静,静得简直可以听出静的声音来。麦子的梦境依然是纯净的。
    灿烂的朝霞射进麦子的屋子里,一张破旧的木床上麦子摊着四肢依然酣睡。整夜开着的窗子里忽然跳进一只野生的大锦鸡来,扑楞楞的声音将麦子叫醒。
    那大锦鸡生得十分漂亮,一看就是雄的,个儿大,羽毛光亮,色彩艳丽,目光烔烔,样子威风。麦子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扑那大锦鸡。扑楞楞,那鸡一下子就又从窗户飞出去了,麦子遗憾得直跺脚。
    爸妈都去大田里了,饭就热在锅里。
    吃完饭,麦子要干什么自己还不知道。今天闷闷的,不想去大田,不想去打猎,什么也不想干;可这样干呆着,更无聊。麦子把屋里妈妈切的放在几个大笸箩上的干菜拿出来,晒在好大的太阳底下,伸手扒拉均匀。在这里夏天晒干菜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因为冬天这里没有疏菜,人们只吃夏天晒的干菜。干菜有院子里种的普通疏菜,也有山上采的山货。因为守着这漫无边际的原始莽林,可以打猎,所以冬天里肉是不缺的,缺的只是疏菜。
    麦子跳过低矮的围墙进到菜园里,看看妈妈种的大白菜。这里冬天家家户户都要渍酸菜,一渍就是两三大皮缸。酸菜炖肉,酸菜炒粉,酸菜氽丸子,酸菜炖血肠,酸菜包子,酸菜饺子……在这里漫长的冬季里,酸菜是冬天主打的第一疏菜。
    摘了一个大西红柿,麦子从菜园里跳出来,拿出一个老式的望远镜来(这还是多少年前麦子他爹打死了两头进村里来拖牲口的狼,村委员奖励他的),挂在脖子上,搬着梯子,立在西房山上,一蹬一蹬的爬上去,躺在房顶,举着望远镜四处瞎看。
    望远镜当然得望远。远处是莽莽密密的林子,一片蓊蓊郁郁,都是再熟悉不过的风景,望远镜下一棵树的特写也提不起麦子的什么兴趣来。
    还一阵远远近近的瞎望。忽然,昨天那个城里小孩子进到了麦子的望远镜里。麦子忙细看,原来那孩子正在追逐着什么——大概是一只蝴蝶吧,张着小嘴儿,样子看上去很兴奋。麦子在心里嗤了一声:一个破蝴蝶有什么好追的!哪里没有!
    可不一会儿麦子就起来了,顺着梯子下来,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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