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落雪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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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栋知道他杀不杀目标人物对于党国都已经是于事无补的了。杀了不过是为校长高兴一下,给共军添点恶心,**还能因为多牺牲几个人就不解放全中国了吗?他们和共党打交道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人家都可以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又怎么会计较现在是和平解决还是武力解决?能和平最好,不和平就打吧。
    可怜的是他们这些行动人员,上峰的话是宝典,局长端着剑来找他,其实谁又不知道这个结果,不外乎他还在乎校长,在乎仕途,可他唐栋不在乎这些。唐栋觉得校长很可笑,局长很可笑,他觉得黎贺兰也很可笑,因为她也在乎。
    黎贺兰虽然服务于共党,但其实跟他一样,说白了,就是个行动特工。要非说不一样,就是她还抱有她的信仰,唐栋的信仰已经没有了。所以黎贺兰只要是上级给的任务,她都很在乎,他没有教过她,但唐栋知道,黎贺兰只有任务,没有其他。
    唐栋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神,所以他对黎贺兰总有的地方不那么好理解,黎贺兰对于唐栋来讲,总有一些解不开的迷一样的气质存在,唐栋有时候恍惚,有时候纳罕,但大多时候总是在想她。
    唐栋已经大方的开始向自己坦诚这点,他没有必要愚弄自己。如果想让黎贺兰来见自己,自己就只能作为一个军统特工存在,如果想让黎贺兰不停的想自己,重视自己,他就得不停的给她找麻烦,她保护谁,他就刺杀谁。
    唐栋问自己,那你到底这又是为了什么?你已经放下生死,放下名利,那么还有什么可放不下呢?唐栋曾试着解释自己放不下尊严,败在过黎贺兰手下,但随即否定。不是,不光是为了尊严,唐栋从领受任务的那一刻起,就不停寻找答案,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折磨的唐栋越来越痛苦,他不想这样,他认为黎贺兰总有放不下的,或者说到了这步总有需要她放下任务去保留的。唐栋觉得自己也许有这么一样东西。
    张家口城中已经很难寻到落脚点,唐栋再一次叩响了翠云楼的门。
    翠妈妈接过他递上来的金条笑道:“唐先生,你多来几回,我就可以回杭州老家养老去咯。”
    唐栋随即把身上的金条都给了她:“也许不会再来了,提前给了妈妈,回老家养老吧。”
    翠妈妈嘻嘻一笑道:“那我拿了你的金子去养老,你怎么办呢?你怎么养老呢?”
    “活到老是福气,活到了才行。妈妈,你算有福气的。”
    翠妈妈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涩,这个男人只是自己来的,跟随他的人呢?他还坐在他第一次来坐的地方,可面容清瘦枯损,前后不过十数日,不知其中多少故事。
    “唐先生,说句不该说的,万事莫要执念,以先生品性能力,放下执念,哪里不是天地皆宽呀?”
    “多谢指点。妈妈帮我泡壶好茶,我等一个朋友。”
    翠妈妈吩咐老姑娘端了茶水,退了出来,翠云楼怕是今天要有贵客来了。
    翠妈妈再次去应门的时候,她知道贵客是谁了,翠妈妈知道这一定就是唐栋等的那位朋友。
    来人是位女客。她穿了件白色的长风衣,岁数不轻,头发盘于脑后。翠妈妈脂粉堆里混迹多年,分的清楚,女人漂亮分两种。一种是脸蛋漂亮,如花似玉的,血色充足红润,可这种美没几年,花儿凋谢的时候就什么都谈不上了。另一种极为罕见,像是西湖边的昆曲,你初听着没什么,渐渐你就入了戏,从你的耳朵入了你的血入了你的心入了你的髓质,这种美人是种毒,无药可解,无岁月,无年华,年年岁岁伴着你,啃噬你的骨髓,翠妈妈今日得见如此罕见的一个美女,翠妈妈觉得也算自己造化了。
    翠妈妈从那夜看了梨花,见了唐栋,到如今这位女客登门,以翠妈妈的阅历,翠妈妈知道这恐怕是要有一个故事的完结了。
    女客带了枪。
    黎贺兰倒提了枪,走进翠云楼。
    唐栋就坐在正屋前庭的八仙桌前。
    黎贺兰走过去坐下,唐栋早早给她倒了茶。
    俩人半响没有说话。
    唐栋的纤长手指摆弄着面前的茶杯,手背上的那道子弹擦伤是刚刚进城时候与共军遭遇血战留下的。同时留下的还有樊秀秀和周新。唐栋不伤心,老鼠就要有老鼠的态度,共党天下,这十几日下来,自己又不留退路,如今的结果他认了。
    手背上的伤口血水一会儿就留了很多,弄的手上黏黏的,唐栋蹭了一下。
    黎贺兰把枪放桌上,从衣服角撕下一条布,捧过唐栋的手来,帮他包扎上。
    黎贺兰包扎的神情很认真,她坐的近了,唐栋清清楚楚的看着她忽闪的卷曲睫毛在眼尾部分留下一道美丽的阴影弧度,她两只灵巧雪白的小手捧着唐栋麦色皮肤的大手,让唐栋产生一种百转的柔情。唐栋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往黎贺兰头发上够了一下,黎贺兰抬起眼睛看着他,他抿嘴一笑,还是把手伸到黎贺兰脑袋后面,随即黎贺兰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散落开来。
    “你那天跟我玩了这手兔子蹬鹰,果然高手。看来你知道自己怎样最漂亮。”唐栋喝了口茶水,“嗯,不错,翠妈妈给准备的龙井,好茶。”
    黎贺兰包扎好唐栋的手,往后一撤,唐栋反手把她的手握住了。
    “怎么?怕我拿枪?”黎贺兰的眼睛看着唐栋问道。
    “不是,最近我的眼睛总是不舒服,你可不可以再帮我检查一下?”唐栋微微一笑。
    黎贺兰凑近他的眼睛细细看了看:“你是不是又用手揉来着,跟你说过,不干净。”
    黎贺兰挣脱了唐栋的手,走到屋角,绞了一片热毛巾过来,将唐栋轻轻推靠在椅背上,把毛巾敷上他的双眼。
    唐栋靠在椅背上,感受着黑暗中传来的温暖。他就这么靠着,桌上摆着顶上堂的枪,旁边坐着一个职业特工。
    黎贺兰用手轻轻按按唐栋眼睛上的毛巾,唐栋的手在下意识中握住了她的小臂。俩人就这么静静的呆了一会儿,黎贺兰说:“毛巾冷了。”帮唐栋拿了下来。
    唐栋问:“周新那年在刑讯室弄死的那个共党是你丈夫?”
    黎贺兰轻轻点点头。
    “你很恨我,对吗?”
    黎贺兰不吭声。
    “你不说话,是怕我不放人,对吗?”
    黎贺兰这一刻有些崩溃,她完全弄不懂唐栋的目的,她有些无措。
    “我来了,要杀要刮随你,孩子是无辜的,你放了他吧。”
    “这么说,那孩子果然是你儿子。”唐栋不错眼神的看着黎贺兰。
    “他没有过错,你想怎么样?”
    唐栋紧紧的盯着黎贺兰,他从她的脸上分辨悲伤痛苦和无奈自责。
    “我就是很奇怪,我总在想是什么让你为了你的信仰放弃他们。黎贺兰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对于你而言就只有任务,只有信仰了吗?”
    “不,不是那样的。我很爱他们,我为了他们可以放弃我自己。我来换孩子,你放他走吧。”黎贺兰流出泪。
    她在唐栋面前呜咽了,唐栋看着她抖动的肩膀,看着从她眼睛里汩汩流出的泪水,唐栋从来没有看见过黎贺兰如此失态。
    唐栋痛苦的看着她,摇摇头,“我很庆幸没有成为你的爱人,如果我成了,有一天,你也许不得不为了任务放弃我,我会多么的可怜。”
    黎贺兰抬起眼睛看着唐栋,唐栋用手指指院外一角高处,笑道:“我不怕,我不怕死,黎贺兰,你安置了狙击手,你想要我的命,你的枪放下了,你就放下了吗?没有,你是来锁我的命的。我敢说,这个院子已经被包围了对吗?你即使冒了失去孩子的风险,你也要锁了我的命,完成你铲除我的任务对吗?还是你怕我最终还是要去完成我的任务,而这正正也是你执行的任务呢?”唐栋激动了,看到瞄准镜在阳光下一闪的瞬间,他勃然大怒,从未有过的痛苦袭击了他,他崩溃了。
    “你听我说,唐栋。”黎贺兰扑了过来,她拽着唐栋的一只手臂,“你冷静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来了就没准备再活着出去,我欠债太多,我尤其亏欠孩子的,我还。”
    唐栋一把推开了她,冲着狙击手的位置喊到:“来呀,来呀,还等什么?”他返身对上黎贺兰说道:“我不会把孩子还给你,我早该猜到这个孩子是你的,你知道吗,他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像极了你,我看着他的眼睛就觉得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因为那是一双你的眼睛,我收养了他,他现在不是你的孩子了,你不可能再见到。”
    黎贺兰看着暴怒的唐栋,这还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唐将军吗?这还是那个文雅俊秀的音乐家吗?黎贺兰和唐栋一样是攻心者,可唐栋的某些东西她也总是很困惑,她也总是看不懂。
    好吧,今天不是要了断吗?就按你的思路来了断。
    黎贺兰一把抄起桌上的枪,刚要反手,枪响了。
    黎贺兰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胸前炸开了一朵红花。
    唐栋惊呆了,枪不是黎贺兰开的,唐栋是什么人,黎贺兰抄枪的一刻,他就已经戒备,她拿枪动作的走向是不可能对准他的,她的走枪角度是为了对准她自己,枪是狙击手开的。唐栋循着弹道声响往院外高处一看,卢汉连探出头来朝他挥了挥手。
    唐栋扑过去扶起倒下的黎贺兰,她脸色已经苍白如雪。
    “别动,你别动,会加快血液流动,你千万别动。”唐栋脱下自己的皮衣裹住黎贺兰,他的手直哆嗦。
    黎贺兰的头被唐栋轻轻抱住,一头的黑发撒在唐栋膝盖上。
    “你满意了?”黎贺兰咽了下涌起的血气,嘴角流出一道血痕。
    “你以为我会带人来找你。。。你安排西北站去袭击目标,咳咳,声东击西,你们四个引开我们大部分注意,去策应他们的刺杀行动,对,对吗?”
    唐栋泪水下来了。
    “你特意挑今天,是,是因为今天是与蒙骑结盟。。。咳咳咳。”黎贺兰的血开始从嘴里流出。唐栋用手帮她擦开流出的血迹,随即又流出来,唐栋焦急的再擦一下。
    “你别急,你别急,孩子我已经安排人送去你们驻地了,我没打算今天活着离开,我死了,孩子我总是要还你的,我只能为你做这些。”唐栋紧紧搂住黎贺兰,他觉出了黎贺兰的身体开始冰冷起来。
    听到孩子的消息,黎贺兰已经开始散乱的眼神稍稍凝聚了些在唐栋脸上。
    “我不恨你。。。我生于乱世,遭遇天定。恨。。。恨也是世道不公,唯你我者,不过,不过尽力而已。。。”
    黎贺兰死在了翠云楼的梨树下,梨花早已飞尽,她却如一地的落雪,静静的穿着她的白风衣,满头黑发飘散的躺在梨树下。翠妈妈没想到今年翠云楼梨花落雪竟是如此凄凉的一处绝笔。
    黎贺兰作为烈士被安葬,唯一令罗启亮稍感疑惑的是,当年收殓黎贺兰时,发现她的头发少了长长的一缕。
    唐栋此人从此杳无音信。
    翠妈妈得以在杭州养老,院中种了两棵梨树。每年春季飞了白梨花的时候,翠妈妈总会想,不知道该放下执念的放下了没有,放下的时候,是不是也种了梨花,坐看落雪。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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