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热。一大中午十二点太阳就直直照耀在地上，校园空地上偶尔只有寥寥几人快步走过。
    何辉感到汗簌簌从他头上滑落下来，长袖衬衣已经湿了一半。中午他回了一趟出租屋，把早上收的废品卸下，煮了点面吃，然后就踩车朝南边运动场去。
    邹凯他们早就在旁边一个咖啡屋等着他了。何辉没有跟他们进去，他浑身都是汗脏兮兮的，里面几个学生都好奇地打量他，况且他还不放心自己的三轮车，怕被什么人偷去了。
    于是几个人找了旁边一个凉亭，采访就开始了。
    做笔记的是张桦，问问题的也是张桦。邹凯笑着说张桦是杂志主笔。这个女生不像外表的那样平平无奇，说话条理非常清晰，问的也是关于何辉从事这个职业的大体情况，并没有问他任何难堪莫名的话题。因此很快采访就结束了。就剩下拍照片。
    许子言已经在凉亭给何辉拍了几张，也给何辉看过了。这会儿是要叫何辉踩着三轮车拍几张真实点的。
    “车后边有点收来的东西会真实一点。”许子言指着空空如也的车后座说。
    闻言谢珉立刻到那个咖啡馆问有没有不要的纸皮和杂物，那个兼职的女学生店员早已经被他迷得不行了，刚才还偷偷在门口拿手机拍谢珉，这会儿当然立刻把纸皮什么的都贡献出来。
    期间谢珉忙前忙后的，帮许子言拿背包、打伞，还给他们买水。何辉也分到一支，那是宝矿力饮料，他平时在校园的垃圾桶捡的多了，现在还是第一次喝，原来是酸酸甜甜的味道，挺好喝的。
    邹凯看也快差不多了，站起来说有点事情先走，跟何辉说下次请他吃饭。许子言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有掩饰不了的失落。
    过了半小时，拍摄也完成了。许子言跟何辉客套了几句，就跟着谢珉走了。张桦走在后面，她等会儿还要去图书馆那边。她掏了包纸巾给何辉擦汗，又指指何辉被晒红的颈，递过来一支防晒霜，用何辉那边的家乡话说：“何大哥，你涂一下会好点。”何辉受宠若惊地接过。他想不到竟然遇到老乡，而且还同县，立刻用家乡话跟张桦攀谈起来。
    其实张桦之前从何辉的口音中多少听出他是同乡了，但是她平时惯了在人前沉默，也不好在师兄面前跟何辉谈话。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老家里的事情，何辉自己好几年没有回去了，那里新建了一条渡海大桥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张桦留了自己的电话，说杂志印出来之后给何辉送一份，两人就在路口分手了。
    何辉顶着太阳一路慢慢骑行，偶尔叫几声收废品废物的喊声。
    经过校门口，竟然见到谢珉在一处树下皱着眉吸烟，表情带着点阴郁。许子言大约是走了。有些事情从没有经受过的人是永远无法明白的，但是明白的人却洞若观火。
    何辉从前经受过这种，同时跌伤得很苦。他不敢走那边，拐了个弯走开了。
    那之后，何辉见过张桦好几次。他有次在饭堂买饭吃，还看到张桦在厨房里帮忙打饭勤工俭学。她朝何辉挤挤眼，示意他排在自己的队伍后面，轮到何辉的时候，故意多加了菜的分量。
    那天中午，何辉在四方市面包店买了两个面包在图书馆旁边的石凳上面坐着吃。
    学生陆陆续续地在图书馆里进出，如果不是要凭校园卡才可以进去，何辉也想到里面享受一下冷气。
    忽然，他整个人怔住了。手上的面包也不管了，追着那个人走到图书馆门口的阶梯。在门口守着的一个保安瞪他一眼他才反应过来，退了回去。
    何辉就这样站在太阳下的空地里，呆呆看着那个门口。路过的学生都奇怪地盯着他。
    “何大哥，你在干什么？”一个人叫他，是张桦。
    何辉摇摇头：“没什么。”又忽然问张桦：“那个，可以借你的校园卡进去吗？”他指指图书馆。
    “那个保安认人的。”张桦说，“或者你等等，我看看可不可以借一个男生的校园卡用用。”
    何辉连忙摇摇头说不用了。
    张桦看他脸色惨白惨白的，像被什么吓住了，问他是不是要借书，她可以帮他借。
    何辉摇头：“我看见一个人，好像我弟弟……”
    “你有他电话吗？”张桦说。
    何辉还是摇头。
    “他长什么样子？还是我去借借校园卡？”张桦说。
    “不用了，谢谢。”何辉叹了口气说道。
    此时，两个人已经离开图书馆，朝张桦的宿舍走去。张桦手上提着的借来的好几本大书都放到何辉车上了。张桦说本来也打算找何辉给他那本印好的杂志，想不到就遇上了。
    “你弟弟叫什么？”张桦问。
    “潘淼。”
    “是表弟？”
    “亲弟弟。不过他是我继母带过来的，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初中的时候我父母又离婚了，我继母带着我弟弟不知到哪里去了。一直都没有联系……”何辉说。
    张桦只是默默听着。
    “就知道个名字，或者连改名了也不一定。”何辉叹了口气。
    他们已经走到天桥那里了。桥下面就是高速公路，车辆穿流不息。
    张桦帮着何辉把三轮车慢慢推上这个有名的陡桥。
    夕阳下了。“何大哥，我想终有一天你们会再见的。”张桦说。
    到了宿舍下面，张桦上去把杂志拿下来给何辉。翻到写自己的那篇，何辉有点不好意思：“谢谢，我回去好好看看。”
    张桦笑笑。
    想不到一周之后，张桦打电话给何辉，叫他立刻到教三来一趟。何辉问她什么事，张桦说他来了就知道。
    张桦把一张A4纸打开给他看：“何大哥，你弟弟是叫做潘淼吧，这是我们学校叫做潘淼的学生名单，你说他比你小三岁，出生年月是这个吧，你看挺凑巧的，刚好有两个叫做潘淼的出生日期都在这天。”
    何辉惊讶地看着她，想不到她竟然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还真的帮他找人。
    “你怎么找到的？”何辉问。
    “唉，别管我怎么找的了。”张桦说道，“两个都是研一的，今天都在这里有课，走吧，我们快点去看看！”张桦跃跃欲试，跟平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她判若两人。
    第一个潘淼是在A栋。研究生上课都是小班课程。由于已经打了上课铃，两人都蹑手蹑脚地上了正在上课的教室楼层。终于在拐角找到三班教室。
    在窗边鬼鬼祟祟地看了好一会儿，张桦问何辉：“何大哥，找到像的人没有？”
    何辉摇摇头。
    “等会儿下课我们找个人问问。”张桦说。
    他们只得找了个旁边的教室等下课。
    好不容易下课铃打响了，张桦急忙扯了何辉出去，抓了个在阳台上无所事事呆站的男生问话。男生推推厚厚的近视眼镜，看看教室说潘淼好像到水房那边打水了。
    两人又连忙跑去水房那边。那里围了好几个男的在打热水。张桦嫌问人麻烦，叫了一声：“请问谁是潘淼？”
    几个人面面相觑地看她，这会儿有个肥胖的男生从男厕走出来，拿起放在旁边的水杯。一个男的叫他：“潘淼，有人找你。”
    看何辉大摇其头，张桦连忙说：“找错了，不好意思。”两人拐弯下楼，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还有一个。”张桦说。
    “嗯。”如果说刚开始何辉只是把张桦的这些举动当做一种寻找的游戏，现在他已经尝到里面的认真了。——如果，如果那个真是他的弟弟，他会跟对方说什么呢？或者干脆什么也不说，默默离开？他并没有认真想过见到对方的情景，尽管他常常做着跟弟弟团聚的梦。因此他甚至有点害怕，想要转身就走。但是他当然不能辜负了张桦的一翻努力。
    他们上了C栋的楼梯，问了一个学生。学生却说潘淼才刚刚出教室回宿舍。
    张桦一马当先追下去，还一边叫着潘淼的名字。何辉脚有点发软，紧随其后。
    一个男生在楼梯停下，转头看着他们。张桦却一脚踩空，扑到了那男生身上。
    “靠——你小心点啊！”男生扶住她，一脸不爽，“你们找潘淼干什么？”
    “啊，潘淼在哪里？”张桦问。
    “本尊在你面前。”那男生抱着双臂说，“找我何事？”
    张桦有点发呆，扭头看后面向他摇头示意的何辉，咽了咽口水：“小误会，学长！”说着急匆匆跳下楼梯，头也不回地跑了。
    几乎快跑到饭堂，张桦才停下。何辉穿着双胶拖鞋，踉踉跄跄地跟着。
    “吓死人。”张桦拍着胸口脸色发红地说，“对不起，何大哥，没有帮你找到弟弟。”
    何辉摆摆手，笑道：“像你说的，总有一天会见面。走，我们吃饭去吧，我请客。”
    张桦同样笑起来：“不了，还是AA吧。”
    经了这事，两人都亲近了很多，像对老朋友笑说着向饭堂走去。
    在饭堂侧门，何辉又见到谢珉。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几个女生走过，都红着脸偷看他。
    张桦看到他，打了声招呼。谢珉看她一眼，只是很冷淡地点点头。
    “谢师兄又在等许师兄了。”张桦低声跟何辉说。
    “他们是不是……”何辉忍不住开口。
    “你也看出来啦？”张桦说，“其实这么明显，我就不相信许师兄自己看不出来，明明喜欢不喜欢一句话就行了，何苦把别人高高挂在那里呢？更何况是谢师兄这样的人——可惜……”
    何辉能说什么呢，有时候感情的事情可不是可惜不可惜可论的，只是那个人甘不甘愿去承受而已。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