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边刮起一阵冷风，顿时掀起刺骨的寒意。树枝上积压的白雪终不堪负重，抖擞而落。昭仪拿过红泥小火炉上的刻墨兰傲竹紫砂茶壶为帝王添上热茶。
    周遭，只闻风声，只嗅茶香。亭内，寂静祥和，香气四溢。
    昭仪未施粉黛的清丽容颜隐藏在暗中，垂首遮眸静心斟酌。
    十年前胡虏犯境，大雍损兵折将，那一战中，不少宗室子弟、王公贵族不惜血战殉国。自那以后，大雍朝中甚少再有如当初那般的热血英杰。直到……
    直到祯宁帝登基两年后，帝王的同胞幼弟珬王赵珬于幽州大败北汉，同年，河西王府公子萧珏一改河西王府一味退让之策，揽关中政权，大破胡虏收复凉州。原来，热血仍在，忠魂不息。束甲赴征，纵是征途不知归，何妨马革来裹尸。然而，属于河西王府公子的传奇似乎才刚刚开始。
    当时年仅十七岁的公子率三千骑兵偷袭胡虏营地，夺回阳关、沙城二地，收复凉州后，公子提精兵十五万，组建燕云铁骑，与胡虏分庭抗衡，五年间四战四捷，终于在年前的最后一役中逼胡虏退出朔方。蛮荒之地，少年以一己之力扬鞭策马，血洗兵刃；边陲之境，公子一腔热血卷起漫天黄沙，旌旗逐尘。
    萧珏。这个名字反复在乔曦心底响起，最后化作她的轻轻叹息。
    “梁国若灭，萧珏尽得西北粮仓。”她知道萧珏绝对不会满足区区凉州一地，只是没有想到他的动作会如此迅速。
    萧珏，留不得！
    但，若除去萧珏，大雍无疑自毁长城。胡虏不逐，西境难安。
    轻抿一口茶，她的犹豫在眸光中流转。
    “萧珏不顾圣命，擅自出兵梁国，朝臣们已经坐不住了。”赵睿却悠哉地道。
    昭仪抬眸对上帝王戏谑的眼，问：“乔曦冒昧，敢问陛下有何打算？”
    帝王含笑道：“当年柳太后不顾河西王请愿，执意立萧翊那个不成才的嫡子为河西王，却不想萧珏根本看不上河西王的王位。当萧珏带兵连连收复失地时，老太婆才明白留下萧珏，实则也是为她留下一个祸患，当她再想除去萧珏时，萧珏已收复凉州，另立公子府，羽翼已丰，她再难下手。”
    乔曦心里“咯噔”一声，看来，这位帝王的心思是要除去萧珏。她垂下眼睑，眉尖轻蹙。
    赵睿却看向亭外面容清秀的小公公，他深邃的眼慢慢地眯成一条缝隙，“那个老家伙除去了？”
    “不知陛下可满意小安子？”乔曦没有正面回答。
    “聪明伶俐，是个可心的人儿。”他转向昭仪，温和扬笑，“你选的人，朕向来满意。”
    帝王深深呼出口气，轻松道：“终于摆脱了一个眼中钉。”
    乔曦起身，宫纱广袖轻扬，她深深拜去，请罪道：“时至今日才除去厉洋，让陛下每每如履薄冰，乔曦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帝王一脸震惊，他立刻站起扶住乔曦的柔荑，温声宽慰：“言重了。你的心意，朕是明白的。当初，留下厉洋也是情非得已。而今你也调教出可以侍候朕的人，他，自然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况且，”他扬起一抹笑，略带冷酷，“厉洋本就是柳太后的爪牙，就算你有心留他一命，朕也不能留他。”
    “乔曦明白。”柳太后虽然已除，但是她曾纵横朝堂多年，根基甚广。当年他们扳倒柳氏一脉，却没有再牵连他人，一来当时大雍外患严重实在不宜过多内乱，二来则是赵睿刚刚登基，朝堂不稳。所以，他们选择收手，放过了诸多漏网之鱼。这两年朝堂渐渐安稳，赵睿才开始秋后算账。
    “今日朕在紫宸殿内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帝王玩心大起，温文尔雅的他，一笑仿若曾经陌上风•流的佳公子。
    这样的他，她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了。兰陵的睿王府，他立于梅林听那女子抚琴时，真是一笑就可暖了人心。只是……
    她强压心中的疼惜，和他一样开起玩笑：“陛下不是今日在紫宸殿昏睡吗？又能听到什么？”
    他朗声一笑，抚着额头，状似头痛，“朕今日午睡正酣，谁料成国公一声怒吼，白白搅了朕的清梦。”
    她抿唇而笑，抱歉道：“乔曦听说诸臣在紫宸殿外不依不饶的，就赶了过去，没想到竟然还是让成伯伯打扰了陛下。”
    他大度地摆手，不介意道：“幸亏朕是醒了，不然朕怎会听到后面有意思的事情？”
    “哦？陛下听到了什么？”
    他不回答，却转移了话题，“项平刚正不阿，忠义正直；关皓修气度沉稳，的确是难得的相才。当初你举荐他们二人，如今已是我大雍不可多得的贤臣。但，他们似乎对你颇有敌意。”
    乔曦悠悠地轻叹一声，“关、项二位大人乃天子之臣。既是大雍朝臣，立于庙堂之上，只要竭尽其才，护大雍之民，保大雍江山，守大雍之地，这就是本分。亦是乔曦喜闻乐见之事。至于，他们对乔曦如何，乔曦并不在意。”
    “你总是这般不计较。”他大手覆上她的纤肩，宠溺道。
    俊逸的帝王低头看向他的昭仪，满目心疼。她本是韶华佳人，高贵的出身曾注定了她此生的无忧无虑，奈何皇权更迭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纱，胡虏入侵的铁骑踏破了她的尊贵。他至今都记得尸体遍布的战场上，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倨傲女娃俯身跪在他面前时的场景……
    “敬贤王之女乔曦，此生愿以命相托睿王，必随王爷征战乱世，还大雍太平天下。”
    他的大手拂过她的发，无限感慨。曾经命悬一线、忍辱负重的郡主，已经成为他不得或缺的“内宰相”。十年间，她寒窗苦读，他隐忍不发，她一击即中，他君临天下，她出谋划策，他大权尽揽。纷扰数年，她双手染血，一身骂名，只为当初那一句“还大雍太平天下”。
    帝王心中有百句感激，千分不忍，万分疼惜。可他的眼中却只有她所怀恋的慈爱目光，给她满满的温暖与依靠。
    “既然萧珏已出兵伐梁，朕绝不能坐视不理。命项平前往凉州，行天子之令，斩杀萧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