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章 北国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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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熙熙攘攘中,起灵了!
童童爸拿着引魂幡,一路撒着纸钱,开着路。后面跟着扛着花圈的送葬之人。之后便是锣鼓队、腰鼓队。再接着便是孝子。
孝子是倒着走路的,面永远朝着灵柩,每退三步,跪一跪,每退九步,磕一个响头。遇到路旁有人送葬,还得赶过去给他深情一跪,感激涕零。这是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为艰难的葬礼,简直可与西藏的朝圣者相媲美。
我一手捧着灵位,一手搀扶着李翔宇。随着他的每一跪每一起,我起起伏伏。
梁燕来了,见我扶不稳李翔宇,那么自然地接过我的手,搀扶着李翔宇,好像这个位置原本就属于她一样。她手上拿着一个稻秆作的蒲团,在他每一跪之前,先给他垫好。在他每次起来之后,又拿起来,准备下一跪。
安乐窝就在竹林之内,从李翔宇家过去,用不到十五分钟。我原以来很快就能跪完这段艰难的路程,却不想送葬的路途居然有七八里路之遥。他们不会理会“两点之间线段最短”的定理,他们只想弄得人尽皆知,绕了一个组又一个组,而且居然不重路,最后才来到竹林之内。
如梦中所见一样,坟,就在那个位置。
两条长凳架在坟前,棺椁停于长凳之上。有人牵羊过来,屠宰祭穴。于是乎,三个孝子又开始了漫长的下跪。宰了羊,其余的人都散了,亲戚们将孝衣、孝布全扔在坟旁,这大概就是我在梦中见到的层层叠叠的白吧。
待到吉时,金刚起棺,孝子在一旁候着。棺椁落定,开始培土,孝子方可起身。一锹一锹的泥土向棺椁掩去。
别了,翔宇的妈妈!
别了,我最爱的人的妈妈!
从竹林回来,三人已经累得不行。李家两兄弟随便吃了几口饭,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我为李翔宇卷起裤腿,解下护膝,只见膝盖青一块、紫一块。再看看李寰宇的膝盖,不仅青一块、紫一块,甚到还有许多石子咯裂的伤口。可是,两人居然浑然不觉——大抵是因为早已麻木了吧。
我从爸爸的车上取了红药水,小心地为李寰宇清理着伤口。他的脸抽畜了一下,坐了起来,咬着牙说:“疼,轻点!”
“刚不是还睡得挺香的么?”
“太困了,这几日都没睡过好觉。疼!疼!轻点!”
“梁燕给你哥垫了稻草,所以你哥的膝盖没什么事。早知道有这样的法子,我也该找个人给你拿稻草蒲子的。”想着没能呵护好这个弟弟,我不禁有些愧疚。
“你一个城里大少爷,懂什么?我睡会儿,别吵我!”
为他俩盖上被褥,我出了房门,路过李翔宇爸的房门时,只见梁艳站在门口,旁边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好像是她的父亲。她昨天好像介绍过,只是这几日见过的人太多,我早已记不太清了。
“我听孩子说了,两个孩子在你堂客面前许了婚约,所以我就想来问问这事。”
听到“婚约”二字,我不禁紧张起来,往前挪了几步,以便能听得更加清晰。
“是有过,但是不是认真的,得问两个孩子。现在讲求恋爱自由,做父母的也不好干涉。”这是翔宇爸爸的声音。
“听说是你家孩子先提起的,我家梁燕也同意了。虽然我家女儿可能会大一两岁,但现在这年代,姐弟恋也很正常。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我想把婚约定下来,等孩子大学毕业后,再给他们举行婚礼。”
“那是,那是,”李翔宇爸爸的语气似乎有些尴尬,“这年头,莫说姐弟恋了,老少恋都很正常。孩子同意的话,我没啥意见。”
“我听说这桩婚事,是经过你老婆默许的,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态度。如果你也同意的话,我想定个日子,双方家长见见面,谈谈订婚的事。”
“只要孩子同意,我没啥意见,真的。只是内子刚走,还不大适合说亲。再说,这婚事还是男方主动点好。我儿子今天累着了,可能已经睡了。等过两天我问问他的意见,如果他同意的话,我会请媒婆过来说媒,先订个婚也未尝不可。”
订婚?我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了一样。我快速走到车里,紧闭车门,在车里哭了起来。
是的,我忘了这个。梁燕是李母面前和李翔宇在有过婚约的人,而且没想到居然是李翔宇主动提出来的。李翔宇曾经说过,她妈让他谈恋爱,他就会去谈恋爱;她妈让他去结婚,他就会去结。而今,他们真的要结婚了。
虽然早就知道,只是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我的心依然这般疼痛。
虽然李翔宇的爸爸再三挽留我多住几日,可是我却再也没有勇气住下去了,我害怕,害怕得连心都颤起来了。
可是,我也不想回广州。广州那到处都是有关李翔宇的记忆,足以把我整个湮灭。
我想去看雪,去北国看雪!
爸爸说:“那你去吧,去北国看看雪,去感受一下不一样的温情。天地开阔了,眼界就会开阔;眼界开阔了,心胸就会开阔。”
是的,我需要开阔的心胸,不再囿于李翔宇的城中。
买了去哈尔滨的票,坐上了绿皮火车,一坐就是二天二夜。
望着窗外闪过的树木,后移的青山,仿佛时光隧道里快速倒带的浮光掠影。如果时光能把我带到认识李翔宇之前,那该多好。没有相识,就没有相知,没有相知,就无需相忘。在想到相忘的那一刻,我想起了他说过的那句“如果做不到永不相问,那就做到永不相忘”。如今,纵使我能做到永不相问,又有何用?倘若永不相忘,我剩余的人生又算什么呢?
在冰城,我见到了雪,不是那种淅淅沥沥的雪粒子,而是大片大片的像鹅毛一样的雪花。它像个精灵,钻进我的衣服,躲进我的帽子,深情地吻着我的肌肤,如同李翔宇那泛着炽热的唇。
在北国的冰城,我看到了雪,而你,却不在我的身边。
想象中的北方是“时节薄寒人病酒,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的萧条世界,如今到了,原来却也繁华,如同羊城的霓虹,醉了街口,孕了喧嚣。这些,你可曾知道?
想象中的北方是“谁将平地万堆雪,剪刻化作连天花”的冰天雪地,与温柔无缘,与妩媚擦肩,却也不曾想有风卷落叶的细腻、靓影回眸的温婉。这些,你可曾知道?
我从火热的木棉丛中走出,走向了翩翩联联、轻轻悠悠、纤纤巧巧的雪花世界,体会那蚀骨入髓的温婉,品味那肆意飘洒的卓然丰彩。在雪韵悠然中,如火的木棉开满了我的胸膛,那是我对你的思念。在北国的雪花里,为何没有你的身影?
踏过雪,踏过冰,踏过北方的寒冷,走进了冰雕的世界。
晶莹剔透的世界呀雕刻得如此栩栩如生,为何不雕一个心爱的人,像你的脸,你的唇?
在穿过无数个路口,看雪花坠落时;在看过无数盏冰雕,体会到它的玲珑时,我知道了,我已经失去你了。北国的冰与南国的水,其本质并无不同,只是其形态不一而已。冰的晶莹,水的细腻,各具其美,这就好像你,好像我,单独分开,各有各的精彩。可当冰与水融在一起时,不是水融化了冰,就是冰凝固了水,于是,本我失去了。在与你相爱的这段日子里,原来,我已经失去了我。
即使失去了我,却依然得不到你,这才是我的痛苦之处!
洛琪说,这是病,得治!
程辉说,这是病,得治!
谁来为我开这一剂药方?让北国的雪来开吧!
打开手机,在我离开你五天之后,我居然没有收到你的来电,也没有收到你的短信。你真的不曾担心过我吗?
洛琪说,这是病,得治!
程辉说,这是病,得治!
谁来为我开这一剂药方?让北国的雪来开吧!
在北国的雪地里,雪花冰冷了我的心!我在这儿看雪,而你却不在我的身边。
我轻轻地手机上敲下了这样一行字:“也许已经错过了永不相问,我们只好永不相忘。你的哥哥,鸿。”看着李翔宇的名字,我狠了狠心,按了下去。
看着“信息发送成功”几个字闪现在眼前时,我的血液突然凝结了。
去吧,该去的就去吧!让一切都随风。
乘了飞机,回到羊城,看到前来接机的爸爸,我默默地流泪了。
爸爸只是轻轻地擦干我的眼泪,没有多说一句。哪怕一句温暖的问候,恐怕也能击垮我弱小的心灵。
在太古仓的小船上,望着落日,我弹起了我心爱的吉它,一曲《祝你一路顺风》送给远在他乡的你,也送给我那远去的青春和爱恋……
新年后的第十一天,我见到了程辉,他说我瘦了,带着我一个区接一个区地吃,可我却居然不知道自己吃着什么,笑着什么……
程辉说,你病了吗?
是的,我病了,病了很久很久,而今才慢慢醒来。
因为清醒,才会觉得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