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二章 跪倒在死神脚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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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广州的时候,翔宇他妈已经脱离了危险,又回到了病房。翔宇他爸和他姨正寸步不离地守着。见我们进来,忙指了指刚刚睡着的翔羽妈,示意我们动作轻缓些。
他爸让我们先回家休息,李翔宇却再也不敢离开,但又拗不住他爸,只好离开了病房,却在走廊上一直站着,不肯离去。我只好找洛琪帮忙,让她给李翔宇找个地方打个盹。把李翔宇安顿好,我才敢和小妈回了住处。
次日一早,我和李翔宇去换他爸和他姨。
见到李翔宇妈妈的时候,她还比较清醒,气色也挺好,居然还能吃点东西。
她妈看见我和翔宇,忙伸出手来。李翔宇忙迎了过去,握住她的手。
“孩子呀,妈昨天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这有些话倘若不说,就怕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再也说不成了。”他妈抚着他的手背,语气是如此的哀婉。我突然想到“回光返照”四个字,心里不由得一惊。
听她这口气,估计是要说李翔宇的终身大事了。一想到这,我的神经又开始紧崩。虽然这是毫无悬念的结果,但一想到此刻即将宣判,我居然还是如此的紧张。
“你要听清楚了,不要以后手忙脚乱。妈没读过书,也不会看黄历,不知道什么时辰该走,什么时辰不该走,如果时辰不好,不能走,你一定要叫我,那样我就不会走了。”
这?我有些诧异,这难道是在交待身后事?
我不知道她所谓的“好时辰”“坏时辰”指什么,后来特意问了翔宇才知道,这是农村的一种迷信。他妈所说的“不好的时辰”大概是指“空亡日”、“空亡时”、“重丧日”之类的东西。其实李翔宇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人说:人死在空亡时,这个家就会一甲子(六十年)都富不起来,会一直空下去,直到下一甲子方可转运;而“重丧日”如果死人,表示这家还会有人死,也就是所谓的“重丧有人死,双棺立堂前”,所以一般重丧日死人了的话,都会再杀一只猪,以表示“重丧”,而出殡的时候,则会用镜子照着棺材出门,表示“双棺”齐出。这样看来,他妈也真够傻的,“阎王叫人三更死,岂敢留人到五更”,这是人能控制的事情么?
虽说人痴,但为孩子着想的一片拳拳之心,可昭日月,这大抵就是母亲吧。
“下葬用的纸钱,早让童童爸打好了;填棺的石灰在刘磊家——他妈过逝时,我们想着自己将来也要用,就提前一并备好了。只可惜还没有准备包皮和寿衣,到时就得劳烦你和你爸了。临走的时候,我想抓点新钱——在阳世受穷受苦了一辈子,在阴间,我不想再受苦了。”
听到自己的母亲在交待着自己的身后事,李翔宇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翔宇妈摸着他的后脑勺,叹着气:“我是要走了,这苦,老天爷是不想让我再受了。你和寰宇可怎么办呀?也不知道他明年能不能参加高考,能不能考上,这大学还读不读得成?你也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完全没有着落,好不让人放心!你说我让你去结婚你就去结,这事,我也想了很久,这话到底是没法说出口。有喜欢的姑娘,你就结吧,这事,我怕是管不着了。”
“妈,你别这样!你不是说要看着我们结婚生子的嘛,你这算什么?爸爸那么邋遢,连饭都不会做。你走了,爸可怎么办?”
“这老头子,听我唠叨了半辈子,现在也该让他耳根清静了。翔宇,你从小就自立,这弟弟,你可要多多提携,把他培养成才呀。孩子,你过来——”,李翔宇妈朝我招了招手,显得那么绵软无力。
我走过去,握着她的手。这是自来广州以来,她和我走得最近的一次。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好孩子,你们的事,阿姨是想管也管不着了。怎么打你,怎么骂你,怎么羞辱你,这些我都盘算过,只是还没来得及做。可能是我心肠太坏,老天爷才那么急着带我走。孩子呀,人得有个窝,有个暖炕的人,有个孩子养着,这才叫家。你爸那时找到我,说想让我成全你们,就当多生了一个儿子。我想呀,多个儿子也不一定是件坏事。可想来想去,我有三个儿子,两个却单身,总觉着心里不踏实。你们现在有父母顾着,等我们全走了之后,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你们要怎么办?”
“妈妈放心,我会照顾好翔宇和弟弟的。也不要为我们担心,没有孩子,我们可以领养,以我们的条件,领养一个完全没有问题。我弟弟也说……”,我正想把我的想法说给妈妈听,翔宇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摇了遥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我只好闭了嘴。
“有想法就好,有想法就好!还是那句话,我没有办法祝福你们,可以的话,还是各自成家吧。人活在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容易的。光是那些讲闲话的,就够你们喝一壶了。我有些累了,想躺一会儿,你们回去打个盹吧。看你俩都满眼血丝,肯定没睡好。”
李翔宇为他妈掖好被窝,拉着我便出了门,没走多远,就给了我一拳,吼道:“你丫的!这个时候和我妈说这些,你想气死我妈吗?”
“我……我只不过……”,我还想再辩解,可当我看到他红肿的眼睛时,马上平静下来。他已经够烦的了,我不想再徒增他的烦恼。
下午,李翔宇的妈妈又出现了明显的病症。她总觉得浑身无力,十分疲惫,总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浑浑噩噩。喉咙也十分疼痛,只能勉强吃点流质食物。下肢浮肿得更为厉害。
那晚,她终于无法忍受疼痛,提出了停止化疗的想法。
李翔宇爸爸、姨妈,还有李翔宇本人,都沉默了。
三人找到医生,询问了治疗的最佳疗效,得到的结果和洛琪揣测的差不多。积极治疗下去的话,延命半年基本上是没什么问题的,如果身体抵抗力好,熬过一年也是有可能的。倘若就此停药,任癌细胞扩散的话,估计多则一月,少则半月就会丧命。
结论是惨酷的,令人痛彻心扉。
三人回了病房,望着李母,不知该如何开口。
许久,李翔宇的爸爸终于开口了:“刚去问过医生了,如果坚持用药,你积极治疗的话,应该能熬到寰宇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你想等到那个时候吗?”
“不治疗呢?”李翔宇的妈妈气若游丝,身子骨有些虚弱。
“可能熬不到春节。不用担心钱,你只考虑你自己就好。我们是希望你坚持下去,你那么心疼寰宇,等到他上大学再走,也算了你一桩心事。”
李翔宇的妈妈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眼翔宇:“那就再熬熬吧……我……我还能熬一熬的……”。
那晚,我收到了“警告”:为了他妈,李翔宇让我不要出现在他妈的病房,而他则会经常带着梁燕去探病。
我并没有反驳,也没有生闷气,只是有点难过,虽然能够理解。她妈为了能看到小儿子高考而愿意煎熬六个月,那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同样,倘若她能看到大儿子和女孩正常交往,是不是会更加宽心呢?
总之,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但结果似乎是糟糕的,这一点,我是直到后来才知道。每每想起当晚这个决定,我无不懊悔。
我不再去医院了,偶尔会从旁人的嘴里知道翔宇妈妈的病情。离开了病房,我好似心情开朗了些,不再那么抑郁。再加上平时有陆子梅、程辉陪着,渐渐地,我似乎不会再想李翔宇了。这样一个迷障,我似乎正慢慢地走了出来。
时间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着。每天晚上,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翔宇总是守在医院,而当我去上班或上学的时候,他又悄悄地回来补觉。我们就这样颠倒着生活,互不相见,居然整整一周了。
我似乎已经开始淡忘他的脸庞,似乎不得不靠翻阅我的相册才能记起他的面孔。我偶尔会生自己的闷气,这时便会画一两副肖像。也偶尔会有一两次想去Gay吧的冲动,我许是寂寞了。
周日,我和洛琪喝完早茶回到家里时,李翔宇回家了。这是我这周第一次看到他。他没有脱衣服,没有脱鞋子,就那样横趴在床上,如同一具死尸。
轻轻为他脱下鞋子,正准备抱他进被窝睡觉时,他却缠上了我的脖子,亲吻着我的脸。他微闭着眼睛,似乎一个永远也睡不够的孩子,嘴却本能地吻着我,自脸颊而下。他那灵活的舌头伸进了我的口腔,纵横决荡……
蓦地,他停止了动作,睁开双眼:“宝贝,真的好想你!明明住在同一个卧室里,为什么见你一次却那么难?”
我流泪了:“这正是我想问你的:明明住在同一个卧室里,为了什么见你一次却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