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 外婆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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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早饭,我领着李翔宇四处转转。与其说是他想看看,倒不如说是我想看看吧。这里的山与湖南的并无不同,李翔宇自小久居深山,自是熟悉。只是我久居都市,纵目便是钢筋水泥,睁眼便是霓虹雕饰,反倒让这乡下的“小清新”给吸引住了。
     牵着他的手,走过阡陌,淌过流水,躺于树阴之下,看冬阳透过树缝投下点点光斑,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幸福与欲望无关,幸福源于知足,怪不得古语有云:知足常乐!
     “阿鸿,今天吃饭时,二舅妈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对!”李翔宇将头枕在手上,望着细碎的冬阳,怅然叹惋。
     “不被理解、不被尊重是必然的!不然不会有那么多同性恋自杀。你知道么,据说有30%~35%的同性恋者曾经有过强烈的自杀念头,9%~13%的人有过自杀行为。”
     “比例居然这么高?”李翔宇有些惊讶,“看来这个群体真是一个孤独无助的群体。死是何等艰难的事,连死都不怕的人,却害怕别人的歧视!怪不得当年阮玲玉只留下‘人言可畏’四个字就西去了。自杀的人可悲而不可恨,可恨的是那些无聊的看客,那些推波助澜的旁人!”
     “我是那30%里面的一个,我曾经有过强烈的自杀念头!”轻轻阖上眼帘,不再看天,也不再看李翔宇。
     那天的天也是这么的蓝,我躺在学校的楼顶,仰望着天空,只觉得那蓝色如同漩涡,在不住地的旋转。我一度疑心那是一个时空洞,一个召唤我去另一个时空的时空洞。我相信,在那一个时空,爱情是不分性别的,没有国家,也没有阶层。那里的人和和气气,相敬如宾。
     我站在栏杆边,风吹过耳际,萧萧而鸣。我只觉得一阵眩目,张开双臂,想迎着那风,迎着那时空洞而去。可是,有个人却抱住了我!那人不是齐飞,而是爸爸!
     他轻轻地抱着我,在我耳边说:“孩子,我觉得生命是一份礼物,请不要浪费它。你不会知道下一手牌会是什么,要学会接受生活!感受风的最好姿势,不是张开双臂拥抱,而是坐着静静聆听!”这么唯美的话,不可能出自爸爸之口。我曾一度怀疑,抱着我的那个人不是爸爸,是天使!
    那样爱我的爸爸,才会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拉我一把。我一度疑心那段时间,他都没有好好工作,他总是在无时无刻地关注着我,不然怎么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抱住我呢?我知道他是爱我的,所以我才这么肆无忌惮。在这场战争中,他已经输了——从抱住我的那刻起,他就输得一塌糊涂了!只是我一直装作不知而已!
    “你那是威胁!用自己去威胁别人——能被威胁到的人必然是最爱你的人!这是一种伤害,赤裸裸地血淋淋地伤害!”
    “不,不是威胁!是脆弱!威胁的人是会给自己留有余地的,脆弱的人却不会计较后果!”
    “但愿吧!希望你的威胁、希望你的脆弱,别用在我身上!好好活着,不论身边有或没有我!虽然我知道你不大爱听这句话,但是未来在你身边的人是谁,只有天知道!”李翔宇叹了口气,翻个身,将脸埋在我的怀里。
    他定然是想起了母亲——他不是脆弱的人,他不是能威胁别人的人,所以他只好让别人的脆弱羁绊!
    中午时分,我们回到外婆家。大舅、二舅的孙子都从学堂回来了,正和小博开心地玩着。他们年纪相仿,甚是投缘。
    乡下并不在意什么圣诞节,这日大抵是不放假的。两个小孩子见我们回来,都围了上来。我忙找出行礼,翻出早就给他们准备好的礼物。他们得了礼物,欢天喜地地走了,又和小博一道玩耍。
    外婆在躺椅上静静地躺着,闭目养神。
    我们怕吵醒外婆,便各搬了把椅子,移至廊檐。坐在廊檐下,看燕子低飞,呢喃细语;观落叶纷飞,翩跹而下,也别有一番风趣。几个孩子在院中把玩,欢声笑语洒了一院。
    李翔宇口渴,倒了杯水,喝了一半,搁在椅脚一旁。许是“春困秋乏夏打盹”的缘故,轻风吹拂,清心爽神,整个人居然有点昏昏欲睡。两人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免崽子,你想死了!”一声厉喝,把我和李翔宇惊吓而醒!
    我定睛一看,只见李翔宇的瓷杯此刻滚落在二舅妈孙子的脚边!那一声厉喝,显然是源自二舅妈。我想,大抵是她孙子口渴,见廊下有一杯水,就拿来饮了吧,不想被二舅妈瞧见。二舅妈这一声厉喝,让那小子心生畏惧,杯子就不自觉地滑落下去,连衣服也淋透了。
    见我们二人醒来,二舅妈顿觉失礼,忙改口说:“大毛,要讲究卫生,不能随便用别人的杯子!上学老师没教过你吗?”
    外婆已被惊醒,此时已经到了堂屋外,看着滚落的杯子,盯着厉喝的媳妇,半晌才走到李翔宇身边:“孩子,你二舅妈没读过书,你别和她计较!来,扶外婆上里屋躺一会儿!”
    我们将外婆扶至房里躺下,她叹了口气:“孩子呀,外婆虽老,还没老糊涂!你们怎么回事,外婆也明白!早年阿鸿他爸来这边,和我说起阿鸿的事,也没少哭过。我就和他说,做长辈的得放宽心,孩子才能活得自在!孩子呀,不是因为你不是外婆的亲外孙,我才这么说!外婆活到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中午,外婆没再出过房门,即使小妈、大舅和二舅请了三四次,即使二舅妈去了里屋赔罪。究竟是如何赔罪的,我无从知晓,只知道二舅妈进去了有大半个小时,之后便失落落地出来了。我和翔宇进去再劝,外婆只说没什么胃口,始终没有起来。
    她或许是因为二媳妇失了待客之道而自责吧,又或者是因为我这个“金贵的外孙”受到了伤害,心里愧疚不安?我无从知晓!
    我不知道李翔宇有没有受到伤害,但我知道,我确实受伤了!二舅妈一句“你想死了”把我彻彻底底地推向了深渊!如今已不是谈性色变的年代,但仍是“谈艾滋”而色变的年代。无知的人们总将同性恋和艾滋划上等号,殊不知第一例艾滋病却缘于对猩猩野生肉的食用。很多愚昧的人甚至觉得只要共用了一条手帕,共饮了一杯水就会传染,甚至是同顶一片天空,同吸一片氧气,HIV就会蔓延!
    恐同的原因,我想一部分是缘于对传统的忠贞,更多的是对艾滋的恐惧吧!可是,那些人何其无辜?因噎废食?愚不可及的矇昧!
    下午,我和李翔宇送点水果进去,外婆好歹吃了一点。外婆摸着李翔宇的脸,竟有些伤感:“孩子,委屈你了!估计在家都是被这个宠着,那个惯着的,到我这却让你受委屈了!你妈知道了,该多心疼呀!”
    晚上,爸爸火急火燎地赶到乡下,大抵是小妈给他去了电话。一来到外婆家,爸爸劈头盖脸就把我骂了一顿,羞得二舅妈满脸通红。
    大伙集中在外婆的房里,外婆爬了起来,靠在床头:“把大伙儿叫过来,是有件事想说一下!我活到这把年纪了,能看着你们的日子也不多了,你们下次一齐来看我,恐怕是要到我归天那日了!”
    众人诚惶诚恐,都连忙劝慰。
    外婆罢了罢手:“到这年岁了,死了也不可惜!我大外孙,二外孙过来!”外婆把我和李翔宇叫过去,把我们的手放在一起,“外婆死之前,想把你们的事了了!玉琴、阿鸿他爹,等你们活到我这岁数,就知道除了亲人,其余什么都不重要了!人世哪有不苦,想当初闹革命、打鬼子那时,我都以为自己活不长,谁知老天爷他不收我,我这一活就活到八十七了……玉琴,你当初拼了命地要离婚,我有拦你吗?你拼了命地要再嫁,我拦你了吗?不是我不想拦,是你的人生,得你自己做主!……离婚,苦吧?再婚,苦吧?远的不说,因为这个孩子,你在我面前哭了多少回,你还记得吗?”外婆攥紧了我的手,“可是,你现在说说,你后悔吗?”
    小妈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她望了望爸爸,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苦不苦,乐不乐,只有自己知道!这俩孩子想在一起,就随他们吧。什么养儿防老呀,传宗接代呀,这些都是废话!我活到这把年纪,算是明白了!祖宗不过是牌位上的一个名字,咱不往上刻也不打紧!这人哪,眼一闭,就没有下辈子了!你俩口子,要是还听我一句劝,就随了他们,我保你们后半辈子快快乐乐!你们若是不听,这苦你们自己吃!我两眼一闭,也管不着了!”
    外婆阖了双目:“能记住自己爷爷的爷爷叫什么名字的,估计没有一个吧?这就是宗族,只是一个信念,并没什么深意!养儿防老?看看我两个儿子,都五六十了,还要自己养活自己!不是说我那孙子不孝,你们想想现在的情况,也实在难为他们了!若放心不下阿鸿,让小博以后过继一个孩子给他就好!玉琴本就不是我生的,我妹妹死得早,我看她孤苦无依,就抱过来养了,现在不也一样孝顺我吗?”
    我思索良久的答案,原来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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