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本不长，今日走来却如芒刺在背，寸步难行。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心头微颤，感觉似是英勇赴死。
    她镇定心神，行到御前，屈膝行礼，“奴婢黎婉若，叩见皇上。”
    “起来吧。”
    “谢皇上。”
    曌帝指着黎婉若身后，“见见朕的皇子们。”
    黎婉若弯身行礼，“奴婢黎婉若，拜见各位殿下。”
    曌帝笑着说，“这丫头是晨辉阁女奉，你们八成也都略有耳闻，不必在朕面前装傻充愣。”
    “丫头，朕的皇子说，你的字帖虽略有瑾伯公的风采，不过只在鸿鹄二字。而后两字却是大大的败笔，话说临帖者有刻意隐瞒其鸿鹄之志的嫌疑。”曌帝盯着她，问，“你可猜得是何人所言？”
    黎婉若胸中激荡，无需揣测便知是他。
    他未曾见过她的字，必然不知此贴乃是她所书。而他在众多皇子中最擅丹青笔墨，自然能一针见血看出她刻意流露的败笔，这是她故弄玄虚的小把戏。
    激昂落笔之时，又何曾想到会有今日。
    曌帝处心积虑设下陷阱，令他毫无防备措手不及。她是他所说的别有用心，就算曌帝要她死，他又有什么理由再作抗辩。
    这是曌帝给她的一线生机，若是能体面周到，令十殿下知难而退，她方能留下性命，继续苟且活在皇城。
    该到了放手的时候，对他，对自己，都是一条没得选的生路。
    厮守一生，终究是场梦。就算抛下父子亲情，抛下身份名位，他们又能逃往何方。那时，他失去一生的富贵荣华，而她也要一辈子活在爹娘冤狱不得报的羞愧中。
    谁也无法从中得到最佳回报，唯有放手，他继续承负自己的权责，而她也能毫无顾及继续她的洗冤之路。
    她苦涩微笑，“奴婢不知。”
    “是朕的十皇子，轩泽所言。”
    黎婉若转身，凄然说道，“殿下精通丹青笔墨，自然能一眼看出字画好坏。只是奴婢全无此心，殿下……冤枉奴婢了。”
    “我……”轩泽正待开口辩解，却被一旁的轩涍按住。
    轩泽神色慌乱，暗暗责备自己，因一时口快令她蒙冤。他本该猜到，父皇这些时日必会料理此事，他怎么就如此大意，着了父皇的道儿。
    黎婉若露出惨白笑容，跪倒御前，“皇上，为证奴婢清白，奴婢愿意卸去晨辉阁女奉之职，长伴青灯。”
    此言一出，轩泽手握茶盏，失神一晃，杯盏落在石砖地上碎裂成花。
    清脆声响，犹如此刻心境，碎的四分五裂。
    轩泽，此生注定负你。
    曌帝恍若未见，面无表情地说道，“最近你的确惹了不少风波，自当要罚。所以……朕撤去你晨辉阁女奉之职，贬为司奉……”
    他扫视一圈，诸皇子面色各异，唯有轩泽失魂落魄神情木讷。胸口微微作痛，若非闹到如此不可收拾，这丫头做一个侧妃，也无不可。
    可惜，可惜了……
    他眸光微闪，“即日起，于大昭殿侍奉。所有移职文书，朕已着张孝妃处置妥当。朕准你今日回晨辉阁，明日到此向洪上奉报备。”
    “去吧。”一声令下，完完全全断绝了她与他的牵连，也将她推向一个更高更危险的境地。
    漫长的等待经历两年之久，碾过无数苦楚难捱的黑夜，踏过无数身心骨肉难以逾越的折磨，终于，她等到这一刻，踏入窿曌国权欲的最中心。
    离得那么近，都能闻到硝烟弥漫，血腥杀戮的气息。
    她起立，转身，挺直脊骨。
    她无视他人注目，一步步移向殿外。泪水凝在眼眶，像身体不可承受的负重，迫不及待要流淌一空。
    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远，身心陷落如同迷宫一般的皇城。它困住了她枯槁的灵魂，也困住了她这一生。
    一路重重宫门，过往片段脑海回旋。忆起初入宫那会儿，心中虽然担负着仇恨的包袱，却未曾有过此番不堪重负的疲累。
    过去，与现在，唯一的差别，不过是心上多了那么一个人。
    和风堂里静悄悄，早已没有宫选那时的热闹喧嚣。风夹杂着湖水的味道，远远的飘来。
    黎婉若捂着嘴，把哽咽声留在喉间。
    这一刻，漫漫长街异常悲凉，令她恐惧莫名，仿佛这世上已满目荒芜，无有一人。
    和风堂前的石雕狮像，瞪着凶狠眼瞳。她栖身狮像背后，跌坐于石砖地，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世上，你要追求什么，必要失去什么。你要守护什么，必要付出什么。每跨出一步，都要舍得赌注筹码，要赌赢一场，唯有放下所有牵挂，才有机会赢得更多。
    此乃人生必然规律，又是天曌城不变的生存法则。
    干涸的眼泪，在苍白面容上留下狼狈的印记。
    “婉婉……”
    温暖的手，轻轻按在她肩头，令她全身一颤，猛然抬起头来。
    他立于身前，神色凄哀，目露悲色。
    风卷起他的袍子，发出惨烈的呜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