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森罗万象许峥嵘 第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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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太漫长,好似两年前等候问斩的那个夜晚,彻夜难眠,无心入睡。
那时,绝望的恐惧,延绵的恨毒,如千丝万缕缠缚成茧。哪怕到了如今,还能清晰记得每一种苦痛的滋味。目睹生离死别的刹那,无能为力的苦痛。
此时此刻,黎婉若卷缩床头,目光空洞。同样的无心睡眠,同样的苦待天明。
混沌思绪,乱了方寸。她甚至无力去想,今日迎来的将是怎样的尔虞我诈。许是她思虑的太单纯,又许是她不愿直面真相而欺瞒自己。这场以性命交付的复仇赌局,是否终能湮灭她心头已垒到极点的怨恨情仇。
自以为是,步步算计,皆于股掌之间。只是,她错算一步,错算了公子狡诈的谋略手段。天曌城,诡谲万变,非她一己之力便能翻云覆雨。唯有仰仗公子,她方能改头换面,踏入宫门。也唯有依附他,方能于生死之间活出一丝希望。而他,却并非值得信赖的盟友。稍有不慎,她也许就会成为他似锦前程中,那多余的阻碍。
回首入宫,点滴岁月,虽说离他万重宫阙,却隐隐之中受他牵扯。仿佛有千万丝线,密密连着她,最终汇于他手。
她仰身躺下,闭目沉思。
纵然是他手中玩偶,她也甘之如饴。此时此境,她难以凭借自力摆脱困局。他与她,相互利用,彼此掣肘,各取所需罢了。
目前隐忍依附,方能尽快离开晨辉阁。此处固然与世无争,却是一再令她茫然无措痴心沉沦。她不能待他率先赢局,届时他审时度势,必会弃她于不顾。
未来,可能的结局,她异乎寻常地坦然。
短短数十载,总有死的一日,除了苍天,无人能晓。即是如此,又何必胆战心惊。假若,这拼死拼活的苦痛,能释怀她隐忍背负的仇怨,她又怎会不去搏上一搏,奉上她所有筹码。
世上,本无任何代价,可超越死亡。
她纵然可坦然接受最坏的结局,却终是无法坦然面对她仅有的执迷。
毫无戒备,遗落初心,在纷繁复杂的皇城里,竟有了那不该的牵挂,有了那举步不前的迟疑。她何尝不知将来必是拼死一搏,那时必然惨烈至极,每一步算计皆要她的冷静,她的狠而无心。
明明晓得,却还是不由自主动了心,令自己陷进左右为难的境地。
这一切,她能忍,她能挨,却唯有一事,她万般不安。她蓄意隐瞒的真相,刻意掩饰的身份,许是在不远的将来,化作刀剑伤他无形。
放下他,方是救赎他们唯一的出路。然而却是,那么的难。
她安静躺着,虽然身心疲累,思绪却因这纷乱纠缠而无法停歇。
直到响午,门外传来元宵的敲门声。
“婉婉,快起身。”
黎婉若翻了身,闷闷喊道,“我不饿,我想再歇歇。”
屋外的元宵耷拉着脑袋,“我知道你不舒服着,可是,坤仪殿传旨来了。”
坤仪殿三个字就像一颗爆竹,在心里猛然炸了开来。
黎婉若翻身而起,不由心下慌乱。
她穿上鞋,匆匆打开房门。
元宵冲她傻笑,伸手指指身侧的女子,“这位是坤仪殿的李承旨。”
两人曾在宫选时见过一面,黎婉若按着级位向李承旨行了礼,浅笑道,“不知李承旨今日到来所为何事?”
李承旨年约二十,温文秀气,含笑说道,“姚凤仪宣你去坤仪殿一见,请速速随我来。”
黎婉若心中已有底数,点头应道,“烦请李承旨在前头带路。”
“你紧跟我便是。”
“是。”黎婉若应了声,抬首望见周男奉站在廊殿,面上挂着焦虑神色。
她冲他微笑,示意自己可以应对。
长街漫漫,她揣度不到此去的因果缘起,但她坚信,风云变幻已在暗自浮动。
跨过安福门,她终于见到了内廷妃嫔的居处。
比起晨辉阁周遭一片的陈旧破落,这里简直堪称人间天堂。飞檐雕廊的精美华丽,鲜艳的红墙黄瓦,人来人往的喧闹,似是深入繁华之地。
李承旨运用手中令牌,如入无人之境,守门侍卫各个尊敬相待,不敢有一丝不恭。
黎婉若抬头望天,心中不禁嗤笑。
在此艳丽的奢靡背后,不过是一片千疮百孔的繁华。宫殿终将旧去,美人终将迟暮。日子再奢华无度,却终究是一场无有自由的荒唐人生。而这些终年寂寞度日的女人,却利用着这样的奢靡,享受着这样的囚禁,并彼此伤害着,只为了博取那更不可靠的君心,真正是可笑之极。
安禄门后,便是那辉煌壮丽的坤仪殿,宁静地矗立着。
这里固然繁华奢侈,却依旧难掩天曌城的绝情冷漠。至于坤仪殿中的那些宫娥们,长久在得宠妃子的身侧,耳濡目染了品级的优劣,看人的目光往往都是不屑的。
黎婉若不动声色紧随李承旨,步入坤仪殿大厅。
李承旨示意她留在大厅内,便掀开一旁的珠帘,闪身而入。
大厅正对殿门处画有一幅仕女图,足有两人之高,画工细腻隽秀。壁画之上安有匾额,上书娴静如月四个大字,有棱有角的笔画透出书法者非凡的秦隶造诣。
黎婉若目不转睛,视线锁定于匾额上的字迹。
话说姚凤仪不会以娴静如月自夸,况且能令姚凤仪如此显摆的挂在大厅之上,料想应是出自曌帝之手。
黎婉若微微错愕,一个人的书法可以如此大气恢弘,必定有着深谋远虑的超人智慧。既是如此,那时的他又怎会判断错谬,误杀忠臣良将?
她猛然甩甩头,否定了自己的心中疑虑。在朝廷利益与臣下的忠诚引发冲突之时,帝王之道的抉择必是舍忠,哪怕错谬几许人生,也必不会放任朝廷利益受到丝毫损伤。
这时,珠帘发出叮呤当啷的悦耳声响,姚凤仪在李承旨的搀扶下,优雅地从后殿袅袅步出。
姚凤仪安坐于高座,遥遥望过去,眸色中闪着奇异的神色。
黎婉若行礼问安,垂首伫立。
姚凤仪浅笑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黎婉若点头应道,“上一次见到娘娘至今已有数月,奴婢一直记挂着娘娘。”
姚凤仪关切地问道,“在晨辉阁过得可好?”
“奴婢过得很好,日子清闲自在,多谢娘娘挂念。”
姚凤仪端起茶盏呡了茶,“当时,张孝妃分你去晨辉阁时,本宫还惋惜了好久,始终觉得委屈了你。像你如此天资聪慧的人,理应安置在大昭殿伺候曌帝。这样,本宫也能安心,不必时常记挂曌帝的饮食起居是否安好。”
黎婉若垂首回道,“娘娘不必惋惜,奴婢愚钝,从小爱和字画打交道,去晨辉阁是最好不过的安排。奴婢渴求安逸平静,如今,奴婢皆已求得。”
姚凤仪失神遥望,过了许久方才说道,“既然如此,却又为何与十殿下纠缠不清?”
黎婉若惊愣,万万没料到姚凤仪宣她见面,竟然是为了十殿下。
李承旨见她不回话,喝斥道,“凤仪问话,怎么不回?”
黎婉若猛然惊醒,忙道,“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姚凤仪摆摆手,示意李承旨莫要出声,“你不用惊怕,只管老实答话。”
黎婉若定了定心神,说道,“奴婢不敢高攀十殿下,也不敢与殿下纠缠不清,请娘娘明察。”
“不敢?”姚凤仪话锋一转,犀利异常,“若是不敢,十殿下为何要向曌帝,请旨休妻?”
一句话,石破天惊,惊得黎婉若透心冰凉。
这根竿子,未免太高,高得令她难以招架。
顺势而上?还是按捺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