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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云头怎地越飞越矮了。
已是在云上睡了一觉的月栖川睁眼便见树木飒飒地擦目而过,往低处那么一瞥,云屁股后头跟着几头黄毛黑斑的大老虎。四蹄似踩了风火轮似的,追着云头跑得呼哧呼哧的,眼看有一只最凶猛的就要咬上了。
月栖川的睡意登时俱无,爬到另一头,摇着还在做梦鬼琴道:“天尊,有、有老虎,快醒醒。”
鬼琴也不知在做什么好梦,哼哼唧唧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翻了身又睡将过去。
眼见那带领数虎逐云的虎大王纵起前蹄,矫健地往上一纵,虎口一张,一块云便被他撕了去,一口吞下,食了云的虎大王双目炯亮,身形愈轻,弹得更远,也纵了更高了。
“这是什么云?”月栖川不及多想,伸手揽琴于臂间,双腿盘于云上,拢弦拔弄起来。
淙淙琴音淌得和缓若林间幽溪,安抚静心。
虎儿们似被琴音所摄,享受似地微咪了眼,动作也渐变得缓慢起来。连那虎大王也仿佛如入梵境,只觉自己已被削去一头虎头毛,做起了虎和尚。
待虎儿们的身影被甩得远了,云头也从方才行经的那座不知名的山头上落到了地上。
月栖川望着不远处灰扑扑的高大城墙,吁了一口气。
尚挂在他臂间的鬼琴弓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醒转过来,迷迷糊糊地道:“方才本座做梦梦到一山头的虎大王要请我到它的洞府玩耍,原想赶了半天的路,讨杯酒水也甚好。谁知,还未行动,便被一阵聒噪的鸟叫给扰了,没去……。”
咚地一声,他被月栖川莫名春妙地扔到了地上。
鬼琴睡意俱无,立起琴身恨恨地道:“月栖川,你有毛病吧。我不找你算帐便罢了,你倒先跟置上气了。”
月栖川不想理他,径自朝那城墙方向走去。
鬼琴在他身后叫了起来:“月栖川,你不怕我吓到人么?”
许是真怕他会吓到人,月栖川只得又折了回来,将他负在了肩头。
长平。
这云行得倒快,跟神仙在一起,倒是省下不少脚程。
今日天色已晚,须得入城找间客栈歇歇脚才是。
穿过城门,拦下一人,问道:“兄台,你可知这城中那家客栈的宿资最廉。”
那人一指东头,“便宜客栈”。
月栖川:“……此名,甚独特。”
他掂了掂自孟含章那里摸来的已去了一半银子的钱袋子。
跟那位路人道了个谢,便向东直行了数百步,果见一酒栈,幡旗上扬着几个粗粗的黑字。
便宜客栈。
即使站在门外,也能清楚地听到里头的鼎沸人声。
他此下作书生打扮,衣衫糯白,发带飘逸,斯斯文文一身书卷气。又兼之眉眼生得秀俊,迈进门槛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和这堂中座中之人的格格不入。
便宜么?将就将就吧。
客栈里的伙计见乍从外头走进来这么一个纤纤弱质的年轻公子。颇是诧异地迎了上来,不太相信地道:“公子,住店么?”
月栖川见这话问得奇怪,道:“我不住店,难不成来这里如厕么。”
伙计暗啧声道:“瞧这公子一副斯文人的样子,怎地说话跟这堂里头坐着糙爷们儿们一个德性。”
自迈进门内,月栖川就感觉几道不一而同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的,便不欲在堂中多留,向伙计要了一间天字号的房欲上楼。
那伙计为难却为难道:“不巧,天字号的没了,地字号的倒有一间。”
月栖川道:“也行。”
伙计便领着月栖川就要上楼。
“站住。”一位貌似喝醉了的壮汉自一桌子前摇晃着站了起来,拦在了楼梯口,堵住了月栖川。
月栖川心下暗道,他是天生住不得客栈么?一来此种地方,多多少少便要生出些事儿来,瞧瞧这位满身酒气、阳腔怪调,两颗眼珠子直在他身上上下盘桓的路人甲。
他,这是想劫色么?
这年头,姑娘出个门不容易,连他一个大老爷们行走一趟,也会遇到喜好龙阳的贼子。
月栖川一挑眉,凝视住那人,道:“让开。”
“呦,小样子还挺有脾气的嘛。”路人甲的目光益发荡漾,“老子我就喜欢这调调。”
这话近乎轻佻了,惹得堂人众人哈哈哄笑起来。
“瞧瞧这脸多白,就不知身上是不是和脸一样形容了。”哄笑声中刺出这么一句,拦住他的那人的目光愈发放肆起来,双眸似蛇似的,在他身上滑来扭去,甚至还抬起了头,欲要去扯他胸前的衣襟。
堂中人见状,纷纷拿起手中的木箸捣着桌面起哄:“脱了他,脱了他。”
月栖川已是怒极,却也冷静至极了。
他回头冷冷扫了一眼大堂里的人,都是一些不成样的野门杂派之人。
想来也是,但凡在武林中数得上的世家门派弟子,又岂会委委屈屈地住在这里。十几个大子儿就可住天字号的房,便宜是便宜,但真若住进来。传出去,没的让人笑话他家破落。
“很好笑吗?”月栖川的声音不大,温温的,是他一惯的语气。但若细听,却是温然中忽浇进了一道冷泉,带了几分冷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仿佛是回应他的话,木箸捣得愈急,笑声也愈加响亮。
引路的小伙计眼下已是不知去向,南来北往的人太多,形形色色的事生得也杂。月栖川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们的客栈要赚钱,况本小利薄,哄得大爷们开心了,这钱才能哗哗地来,一个小小的书生让人摸两下便摸了,还能揪出什么雨花儿来不成。
是以,早躲了。
“来,陪老子上楼喝两杯。”阻路的路人甲伸出肥厚的手掌有些急燥地要来拉月栖川。
却不想,连他一片衣角还未摸上。
他便两眼瞳孔放大,直挺挺地脸朝下重重摔在地上。
脖颈周围,一圈血渍慢慢扩开,很快便形成了一滩,
月栖川转身,手中徒然多了一根银光闪烁的丝弦,弦上卷着几滴殷红,“很好笑吗?”他再问。
一片静默。
他摇摇头,前世的脸和今世的脸仿若在瞬间重叠,一半艳一半秀。
“既然不好笑,那你们方才在笑什么。”月栖川追问之下,手下又多了一根银弦,铮然一声,两弦并发,嚯地划向两桌方才笑得最张狂的人。
弦丝转绕间,人间便多了几条孤魂。
伏在他背上的鬼琴伏虚天尊见他手中又凭空多出一根琴弦,当下蜒弦绕住他的手指,与另一道声音近乎异口同声:“住手。”
为时已晚,那两桌子人加起来共有八九个。
全被丝弦割喉断命。
“他,他是琴门的人。”一手持长刀的人指着他,满脸俱是惊恐。
月栖川两手在眼前反手一拉,再横生一弦,笑望着那人道:“不错,吾乃琴门月栖川。”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屁滚尿流地都往大门口冲去,生怕跑得慢了,一条小命就要葬送在这里。
“我不是杀不了人,而是不想杀人,你们一个个的就蹬鼻子上脸,当我好欺负的么?”凭空而生的弦凭空消失,月栖川的双眸中暗含着的一点朱砂红也随之消散。
抬眸,一个人自冲逃的人群中逆行走来,被撞到了也犹不自知,只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月栖川双手负于身后,冲他微微一笑:“孟宗首,你还真是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