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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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把很多女人推向罪恶的床,但金曼却是我想保护的女人。这个我全力保护的女人,最后为了保护我而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当金曼为我挡住子弹倒在我怀里的那一刻,我脑中瞬间空白。空白中渐渐浮现出来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那晚送金曼回校的情景,我们在宿舍门前紧紧相拥,站了半夜,金曼抽抽嗒嗒地哭个不止,我轻抚她的背,坚定地告诉她:“别怕,我会永远保护你。”
那晚之后,我心里异常矛盾,一方面害怕林文兴直接把我扔进焚尸炉火化,另一方面对金曼的感情变得更为复杂。金曼是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我却是个即将当上爸爸的已婚男人,我不可能丢开怀孕的唐丽和金曼过一辈子,给不了金曼幸福的未来。说到底,我和金曼仍然只是一个清纯的骚货和一个坏男人之间的沉沦故事。这故事没有结局,只有无止境的沉沦。我也想过和金曼一刀两断,但总是下不了决心,每次看到金曼那张清纯美丽的脸,我就会告诉自己:下一次吧,下次再放手。这样一直拖到金曼死在我怀里,我才痛苦地发现,我他妈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林文兴并没有打算把我扔进焚尸炉,按他的说法,当时倒真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但事后想想,反而挺佩服我的勇气,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不顾一切,的确是让人敬佩的壮举。林文兴说:“兄弟,我老了,要年轻十几年,也和你一样,谁要动我的女人,我他妈找他拼命!”
我松了口气,但林文兴之后的问话让松下去的这口气一下又提到嗓子眼:“对高建民你了解多少?”林文兴冷冷地盯住我,我如芒在背,下意识地转过脸,极力表现得镇定自若。我镇定自若地回答:“高建民,不就是公安局的那个刑侦队长吗?有次在桑拿房嗨粉被抓进局里,该死的高建民审了我半天,后来是黄副局长放我出来。”林文兴仍然默不作声地冷冷盯着我,我故作轻松地问他怎么了?一个小小的刑侦队长能惹林总不痛快?林文兴冷笑一声,说没怎么。
直到走出林文兴办公室,乘电梯下楼,我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林文兴是凶狠的恶狼,高建民是暗中的猎人,而我这只懦弱的兔子既是恶狼嘴边的肉,又站在猎人的枪口下,是该给自己找条退路了。我打电话到几家移民公司咨询,以我的条件,移民成海外华侨并不难。亚洲太近,非洲太穷,美国和欧洲都在考虑范围。恶狼和猎人都紧盯着我这只兔子,这事必须办得极为隐秘。我联系了一家远在上海的移民公司,悄悄寄去了相关资料,几天后收到回复电话,推荐了丹麦、瑞士、加拿大等等。我交了定金,要求为我严格保密,之后再具体考虑逃往哪个国家。
回家和唐丽含情脉脉地说起旅游的事,问她法国好不好?瑞士如何?等生完孩子,一家三口到欧洲好好玩一场。唐丽仍旧不冷不热,反倒刺了我一句:“怎么,国内的骚货睡腻了,想开采洋妞啊?”我一时语塞,我的唐丽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唐丽哼一声,满脸的不屑,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强奸犯,我说唐丽你怎么这样看我?唐丽义正词严地反问:“该怎么看你?一天二十四小时,你说,你陪了我几分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在家睡了几天?”唐丽说着激动起来,手舞足蹈,恨不得扑上来掐死我这个强奸犯。
这是结婚以来唐丽第一次大发雷霆,唐丽突如其来的震怒让我惊讶得哑口无言。她一边哭泣一边历数我的罪行,我满心愧疚,同时又担心她肚子里的宝宝,任她如何怒骂甚至动起拳脚,我始终默默承受。等她骂累了哭累了,我给她倒了杯水,握紧她的手真心实意地说声“对不起”。唐丽靠进我怀里,悠悠地继续哭诉了一阵,最后一声叹息:“新西兰吧,宝宝出生后,我们去新西兰。”
唐丽说着新西兰的美景,渐渐在我怀里睡着了。轻轻抚摸她额前的长发,我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隐隐作痛。望着窗外谜一样的天空,我陷入遥远的回忆。回忆中唐丽朝我幸福地招手,我们相拥着坐在西湖公园的青草地上欢声笑语。唐丽往我嘴里塞进一块薯片,问我好吃吗?我故意摇头说不好吃。唐丽小嘴嘟着,拍拍我的脸:“那你想吃什么?”我一把抱紧她:“我想吃你,我就想吃你。”唐丽笑得无比灿烂,像朵盛放的花,开在我遥远而陌生的回忆里。
过几天就是老爸六十大寿了,按老爸的意思,想在临终前最后风光一次,老妈也想大办一场冲冲喜。我于是在“香格里拉”定下二十桌酒宴,让肖飞想办法给我弄来二十辆“凯迪拉克”,比我结婚时还要风光。老爸已经病入膏肓,身体浮肿,走路摇摇摆摆,却仍然嘻嘻哈哈,笑自己像只胖鸭子。我们都知道老爸是装出来的坚强,这比他痛快哭一场更让我们难受。老爸那本棋书写到了尾声,说要找个名家作序,我拉来中国象棋协会一个资深老棋手,瞒着老爸送了五万,让他陪老爸切磋棋艺,撰写序文。
寿宴的场面浩大壮观,但没有相应的热闹。大家都知道老爸是行将就木的病人,这场寿宴更像是提前为老爸举办的哀悼会,二十辆“凯迪拉克”就像送葬队伍,无声无息地把老爸从家里接往酒店。路上谁都沉默不语,老爸一直眼望窗外,到酒店时,我看到老爸偷偷擦了眼泪。他说这座城市变了,不再像以前那么简单,那些华丽的高楼和人们脸上的神情让他感到迷惑,这以后的世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老爸原本打算穿上结婚时的那套中山装,由于严重的肝腹水,撑了半天也没能穿进,只好换上量身定制的西服。看起来仍然丑态百出,加上毫无生机的腊黄脸色,老爸摇摇摆摆地走上主席台向来宾致辞时,台下一片哀声叹气。
老爸颤巍巍地说了很长时间,几乎总结了自己的一生,感谢了每个帮助过他的人,说此生无憾,死不足惧,希望在场的每一位能记住他曾这样活在大家身边。说得现场气氛无比沉重,连一旁的服务员都忍不住暗自垂泪。
那天林文兴也来了,送了个很大的金寿星,摆在主桌上分外惹眼。林文兴喝了几杯酒,得知我爸的情况后自觉没趣,悻悻离开。只有肖飞和常小山陪我喝到最后,陪我一起泪流满面。我们再次怀念起大学宿舍的傻逼岁月,再次为死去的三郎和祥子惋惜,为浪迹天涯的刘进财举杯。肖飞感叹世事无常,没想到短短几年,死的死,散的散,真不知道十年后的我们还能不能坐在一起喝酒。常小山抹了把泪,醉乎乎地端起酒杯晃到我爸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兄弟的爸爸就是我常小山的爸爸,等您走的那一天,我为您披麻戴孝,一定把您的葬礼办得比今天的生日还风光!”常小山这番真情告白惹来周围一片惊叹和尴尬,老爸艰难地弯腰扶起常小山,说他死后不用什么风光,一抔黄土就够了。常小山扑进我爸怀里,声声痛哭,哭得让人怀疑是不是这家伙的爸爸也要死了。
整场宴席上没有来宾敬酒环节,没有任何助兴节目,满桌的山珍海味却让人吃得异常难受。没有人笑,更多的是在哭,在酒醉中感叹各自的人生。散场后,老爸久久坐在餐桌旁,一家人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爸突然笑了笑:“走吧,我这只胖鸭子也该回家睡觉了。”
我那晚整夜失眠,心里像压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老爸没剩多少日子,而我前程未卜,或锒铛入狱,或远走新西兰,留下数不清的遗憾。这一生,如同深沉的暗夜,始终看不清脚下的路,和前方更多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