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  第十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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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初秋的一个下午,天空有些阴霾,空气里飘散着隐隐约约的化工味道。一只漂亮的红气球飘出高楼,在半空中翩翩飞舞,缓缓消失成一个红点,消失成一片空荡荡的阴霾。
    闽江边上有个红衣女子,神色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天空。闽江的水依然那么苍白,依然安静地在这座城市流淌,流过繁华流过空虚,流过疯狂流过人们的恐惧,带着形形色色的悲喜和罪恶汇入遥远而迷茫的海。红衣女子不自觉地朝着闽江迈步,江水淹没了她的脚,淹没了她的大腿,站在一旁发愣的男人如梦初醒般地上前拉住了她:“陈婉,你想干什么?”
    关于我和陈婉的一切,就像一部随意剪辑的意识流派电影,从来没有开始,也从来不曾结束。我一直把她当成神经短路的另类女孩,不追求爱情不需要甜言密语,不像正常女孩那样喜欢帅哥、浪漫和人民币。但我错了,陈婉比任何女孩都正常,她复杂的心里有一个最简单的理想:幸福。她和我的纠缠,简单来说,是因为她喜欢我。后来之所以和我了断,是因为不愿破坏唐丽的幸福,同时也明白我给不了她幸福。她选择祥子,是因为祥子是她见过最单纯的男人,单纯的男人可以给她幸福。
    只不过,她也错了,祥子并不单纯,甚至比我更阴暗更肮脏。她活在一个不正常的世界,这个世界永远给不了她幸福,不正常的我们认为这个正常的女孩神经兮兮,于是她就真的发了神经,杀了祥子。
    陈婉和祥子订婚后,生活并没能像陈婉期望的那样简单幸福,反而越来越复杂,给她带来越来越多的困惑和绝望。是的,绝望。当陈婉最终看清祥子的那一刻,她心底里那个幸福的理想轰然倒塌,她是绝望的。
    2014年初秋的一个上午,祥子和他们所里一位新来的女研究员在床上研究两性文化,陈婉突然推开卧室的门,看到了他们的研究成果,哭倒在地上。
    陈婉喊:“你们滚!”
    女研究员匆忙套上外衣,连内衣裤都顾不上穿就慌慌张张地跑了。
    祥子和陈婉吵了一上午,祥子说我不滚,要滚也是你滚,这房子是我的。祥子拿出房产证,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这是陈婉死掉的妈妈留给她的房子,户主什么时候变成了祥子?
    陈婉不但绝望,而且很生气。她拿起水果刀,捅向祥子的心脏。
    祥子死了,陈婉杀的。
    我说陈婉,你想干什么?陈婉摊靠在我身上,身体冰冷,像闽江里的水。我把陈婉抱回江边,把她冰冷的身体用力拥在怀中,我的心也像这江水一样阵阵冰冷。
    是的,我爱陈婉。如果我和陈婉的相识不是在唐丽宿舍的床上,如果我是个单纯的男人,如果陈婉不是那么认真地寻求缥缈的幸福,一切还会是现在这般模样吗?我会和陈婉简单幸福地在一起吗?人生无如果一说,如果有,我希望我可以单纯,陈婉可以幸福。
    我结婚了,我或许不爱唐丽,但唐丽是个好女人好老婆,我准备带她到处旅游。陈婉订婚了,或许她不爱祥子,祥子也不是好男人,她最终杀了祥子。是因为爱让她神经了,让她杀人吗?其实爱不爱又怎样?爱情这东西,在这个年代早已经腐烂变质,我不需要爱,不需要理想,因为它们对我来说本不存在。陈婉和我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她需要爱,或者被爱。
    她爱我,可是我要带唐丽这个好老婆到处旅游。她期望祥子爱她,可是祥子这个坏男人却和内衣裤都顾不上穿的女研究员研究两性文化。我亲爱的陈婉啊!
    陈婉在我怀里一直哭,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紧紧抱住她,心里冰冷,甚至,绝望。
    江水仍然安静,天空一片灰白。警笛声传来的时候,陈婉抬起头抹去脸上的泪,对我苦笑一声:“吴楚,你保重,祝你幸福。”
    我突然有种很飘乎的感觉,就像那只消失的红气球。
    陈婉被警车押走后,我一个人在江边愣了很久,有一些很困扰我的问题我始终没想明白,甚至连问题本身是什么我都说不清楚,但我知道,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世界不该是这般模样,红尘有泪,却为什么总是让该幸福的人伤心落泪?
    2014年初秋的一天,有人死,有人哭,有个男人坐在闽江边上,心里冰冷如死。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在我混乱的回忆里,只有陈婉,是我对这世界最深的一声叹息。
    那一天我特别想发疯,我疯了似的想投进闽江。生活总是这样,在看似平淡的安静中,突然发生一些特别糟糕的事,让你的生活突然糟糕起来。你需要时间去疗伤救赎,然后重新平静地生活。对我来说,陈婉杀人的事情,实在糟糕得一蹋糊涂。
    在我感觉最糟糕的时候,肖飞和周晓芸宣布了他们结婚的喜讯。我一直以为肖飞对周晓芸只是逢场作戏,填补生理需求,就像我一直把周晓芸看成某个AV女优,没想到这对狗男女竟能修成正果。肖飞告诉我,你信吗?周晓芸居然是个处女,从来没被男人碰过。
    我说打死我也不信,除非你让我搞她一次我就信。肖飞说操,你他妈有病吧!
    我没病,只是感觉很糟糕。除了唐丽,我还找很多女人睡过觉。赤裸裸的性欲能让我忘记很多事情,我需要遗忘。每次感觉不好的时候,我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女人睡觉,然后在一次次的高潮和空虚中遗忘那些不好的感觉。但这里面至少有一件事是好的,我原本垂头丧气的老二变得异常生猛,大有推倒山河,操遍人间之势。唐丽惊异于我的表现,遮遮掩掩地问我是不是吃了伟哥什么的,我仰面躺在床上,老二直挺挺地竖立,窗外夜色安静,我愣愣地看天花板,想起和陈婉在大学校外旅馆里疯狂的那些夜晚,眼泪不自觉地流下。唐丽问我怎么了,我一把抱过唐丽,继续我的疯狂。
    肖飞的婚礼办得很低调,他爸是政协委员,为响应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坚决不大操大办,而且不收礼钱,只收黄金。常小山给肖飞送了个硕大的龙头戒指,龙嘴里含着颗耀眼的钻石,还口口声声地说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这斯上大学时以抠门为名,用肖飞的香皂,三郎的洗发水,蹭我的红塔山,穿随手拿来的袜子,让我们给他打饭却从不给饭钱。常小山毕业以后一直在这座城市鬼混,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混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最近这混蛋开了家担保公司,听说又坑了不少钱。人生浮沉,世事无常,谁也想不到曾经抠门得连厕纸都不买的家伙,却在肖飞的婚礼上送出这样一份“薄礼”——带钻石的龙头戒指。
    605宿舍少了两个人,三郎和祥子。三郎在台湾英勇就义,死的时候手里紧紧握着一把血淋淋的西瓜刀。祥子死在陈婉的床上,什么也没穿,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攥着房产证。多年前我们称兄道弟,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宿舍里挥洒青春,而如今我们各奔东西,生死相隔。肖飞说喝酒喝酒,刘进财搂着个丰满美女摇头叹息,常小山说:“操他妈的!”
    肖飞的这场喜宴就像一场疯狂的丧礼,我们喝酒,唱歌,祝福新人早生贵子,祭奠我们死去的兄弟。那些刺耳的笑声里,我听见三郎郭海峰站在桌子上高声喝问:“你们服不服!”听见夜城雨坐在窗前朗诵《长相思》,看见祥子扑通一声跪在我和肖飞面前,称他永世不忘我俩的恩情。我看到贴在床头的那些费文丽海报,看到常小山把手伸到我枕头边,偷我的红塔山。在朦胧的欢笑和黄金中,我醉得昏昏沉沉。听唐丽说,那晚新郎新娘来敬酒的时候,我突然抱住周晓芸大哭,全场一片尴尬。后来是刘进财送我们回家,唐丽说刘进财看她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我说他没把你怎样吧?唐丽说没有,只是……唐丽支支吾吾,我凶她你他妈快说!唐丽告诉我,刘进财那天晚上不停地拿脚尖在桌下碰她。
    吴楚啊吴楚,你还怀念605宿舍的那些兄弟吗?我到看守所把肖飞结婚的经过告诉陈婉,向她抱怨我曾经的兄弟有多糟糕,陈婉听后无动于衷。其实我也知道在看守所说这些很不合时宜,但我不知道能说什么。陈婉杀了人,我既不能让该死的祥子死而复生,也不能让她无罪释放。陈婉说她什么也不需要,这里面挺好的。她呆在看守所很轻松,比外面自由多了。陈婉说,真正的自由其实是不自由。当你没有了自由的时候,就不会再追求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你的心也就解脱了,心解脱了,才真正自由了。
    法院最后判了陈婉无期徒刑。判决书宣读的时候,陈婉一脸坦然,我看到她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她是幸福的。
    走出法院,天空仍然阴沉,我站在法院庄严的石狮子旁,长长地叹了一声,之后心里莫名地坦然。我是个非常现实的实用主义者,对于有可能得到的东西,我可以不择手段地攫取。而那些不可能属于你的,我会很快放弃。
    我是说陈婉,我此生唯一的爱情。
    开车沿着江滨大道绕了一圈,心里无尽忧伤。我很少忧伤,我妈说我是笑着出生的,小时候经常笑得一脸泪水,很多人分不清我到底是哭是笑。广德说我生有慧根,是弥勒之徒,能笑破红尘。但此刻我怎么也笑不出来,一切都结束了,我爱的女人走进了永远出不来的禁地,我的爱情走进了坟墓。再见了,陈婉。再见了,我忧伤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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