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间晨曦，小街里弥漫着各种油香味，来往的人们驻足停留，品尝着这样、那样的小吃。
    这是一条远近驰名的早餐街，存在的时间刚好与孟期的年纪一般，这二十三年的岁月成长中，最少不了的，便是这些味道。
    拉开客厅窗帘，楼前那棵梓树已打了花骨朵，稍远处的小街热闹非凡，人还真多哩。
    到衣柜翻出牛仔裤和白色薄毛衣，镜子前拿不定主意，穿这套面试行吗，可再没有稍新点的衣服了。
    楼下取了单车，推着与遇见的邻居打招呼。
    “小期，这么早出门啊。”
    “张姨早，社区今天不是有招聘会吗，我过去瞧瞧。”
    “早上是不没吃饭，刚出锅的糖酥饼要不，这可是最近改良加了牛奶的。”
    “不吃了，赶时间。”
    “那怎么行，早上必须要把肚子填饱，别饿坏了身体。”张姨边说，边用食品袋装了几个塞到孟期手里：“拿着，不收钱的。”
    “谢谢张姨。”
    张姨相应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拍拍孟期肩膀：“终于振作起来啦，去吧！”
    黄姨口中的振作，其实是指孟期家里发生的变故。
    早年，孟期的奶奶患有精神疾病，父母忙于工作贴补家用无暇顾及，照看之责便由孟期承担。
    在其他同学看来，数次的请假缺课断定他不是个好苗子，受到孤立的他在学校完全没朋友，学习成绩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只勉强读到高三。
    奶奶逝世后不久，孟期的爸爸查出了癌症，高额治疗费让本就拮据的日子更艰难，孟期也到家附近的便利店打零工。
    三年后，爸走了。接连失去两位亲人对他打击很大，整日把自己闷在房间不愿接触人，痛苦、煎熬憋在心里无处发泄、、、本以为时间是副良药，可久了，连说话都不想，自闭情况愈发严重，妈有次终于忍不住，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你怎么一点都不坚强，我承受的可是和你一样多，可是那又怎样？活着的人还得活着，日子还是要过的，儿子，妈妈现在只有你了。”
    孟期算是被打醒，开始自我调整心态，两个月后，看到社区公告栏有近期招聘，自己，应该找个稳定的工作了。
    穿过街头巷尾，来到所属辖区人力资源，锁好单车，把张姨给的糖酥饼捧在胸前，食品袋没系那么严，是怕糖饼捂得不脆了，里面散发的淡淡奶香沾到孟期身上，让腼腆内向的他，似乎多了份诱人。
    会场不大，三分钟就走完了全程，没啥合适的，也就那个超市理货员要求低点，填了张简历，回身撞到人，孟期头也没抬，说了句对不起便跑开。
    取回单车，边推边想着，孤僻了这么久，也该是把家里责任扛起来了，要让妈过上好日子，还要、、、
    “诶呀呀呀！好痛！”男子的一声惨叫，让孟期回过神。
    “你这小子，眼睛不看路啊！”
    被突如其来地指责声所吓到，半天才开口：怎么了？
    “下面那，下面！”男子语气显得愤怒，顺他长腿看去，诶呀！单车压到了他的脚。
    “对不起对不起，压疼你了，在想事情、、、没注意到。”
    “没注意到？哼，怕是你两个轮子都从我脚上碾过去也不会注意到吧。你以为道个歉就完了？给我擦干净！”
    周围开始聚集看热闹的人，孟期只得低身半蹲，用手拭去鞋子上的尘土。
    “这样、、、可以了吧。”
    男子把脚抬高，仔细看后又嚷“印子，印子是擦不掉的，我的艾诺玛！我的艾诺玛！”
    孟期犯难了，看着对方鞋问：“你这鞋、、、很贵吗？不然我赔给你钱好了，我出门就带了一百块，够吗？”
    说完掏出裤兜里有些褶皱的一百元，“给。”
    “一百，打发要饭的，我鞋里的鞋垫都三百多，再说你以为这双鞋是有钱就能买到？这是定做的，全世界就这一双！”
    男子说话刻薄，引起在场群众不满；
    “炫富装牛B，欺负人呐！”
    “就是，人家都很诚心道歉了，还那么不依不饶。”
    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大家一边倒全护着孟期。
    “没你们事啊，别跟着掺和。”男子双手抱胸，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孟期这会儿已经急出汗“是我不小心啦，那你说，想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我可得好好想想。”男子围在孟期身边转，嘴角露有一丝坏笑，其实整个事情是他设出的局，没有错，这男子就是在会场孟期撞到的人。
    绕来绕去，绕的孟期心神不定，停在孟期背后吸了吸鼻子，他身上那股奶香味还在，嗅起来倒不觉特别，为何吸进去，让我整个人都这般舒坦。
    待男子靠近些，吓得孟期后退“你要干嘛！？”
    “你这身上味道哪来的？”
    “、、、有吗？”拎起衣角，一闻才知道，是糖酥饼的油香附在身上，拿起挂在车把上的食品袋，“你说的是这个味道吧。”
    “对对对，就是这个味道，这里面啥？”
    “是吃的，糖酥饼。”
    男子伸手索要，“给我，我要吃。”
    “哦、、、给。”
    接过直接开吃，边吃还边说：“好好吃、、、好多糖、、、好甜。”
    只是这吃相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以致众多看热闹的发出了笑声。
    “都看什么看，散了散了。”男子摆手哄走好事者，在场的只留有孟期了，他也在笑，这是他压抑许久以来，难得一次笑出声音。
    男子眯起他极具魅力的单眼皮，“你啊，还笑！”
    孟期马上止住笑声，低下头，好似在等审判一般。
    毕竟是吃人家的嘴短，何况这事是故意搞出来的，“算了、、、你走吧。”
    听到这话还真是不敢相信，孟期低声问“这就、、、算了？”
    “怎么，你还非要赔偿我？切，不会讹你啦，走吧。”
    “谢谢，可你的、、、”孟期指了下男子的脸，男子搞不清是何意，“什么？”
    “你的嘴边、、、有很多糖黏在那。”
    “哦。”拿出纸巾，反倒是递给了孟期“我看不到哪有，你来给我擦。”
    “啊？”
    “快啦！”
    无奈接过，仔细擦拭对方嘴角。男子稍稍低下头盯着他，这副害羞的小表情，怎会让我心跳加快；再与孟期隐藏在头发帘中的眼睛四目交接时，竟不禁一把抱住了他。
    吓得孟期急忙挣开，再次后退“你想干嘛？！”
    巧的是，孟期身后开过来一辆公交车，给了男子很好的开脱理由。
    “有车啦！我是、、、怕你被撞到。”
    胡说的吧，那车明明离我很远，不然早听见鸣笛提示了、、、算了，就当他好心，“那我可以走了吧。”
    “等下！”男子又将孟期叫住，拽着单车问“你来这，找工作？”
    孟期点点头，男子又问：“找到合适的了？”
    “只能说有能做的，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我、、、没有太多工作经验。”
    男子愈发对孟期感兴趣，再追问“那你从这找的工作是？”
    “超市理货员。”
    “嗨，那个工作劝你还是不要做了，上班有点下班没点的，每天都是重体力劳动，凭你这小身板撑不了多久；工资少的可怜不说，做不好还要被扣钱，完全没有任何晋升的可能，你是看不到希望地。”
    “啊、、、我本来就很迷茫，你这么一说，我、、、”孟期不知所措，摇头叹气，男子反倒微笑起来，递过一张名片“认识下，你好，我叫苏里。”
    名片上的名头写着高端皮具私人订制，名字旁的职称为‘皮具护理师’，这倒让看名片的孟期一头雾水，完全不了解是何职业。
    “如果说，有一份需要你低下身子服务的工作，你会做吗？”
    孟期试探问了句“工资、、、会比超市理货高吗？”
    “会的，不过这行也算是技术类，需要你认真学习。起步工资一千五，两个月基本掌握的话会挣到两千，当你完全熟练能独立操作了，工资会到三千，当然，以后还会更高，你愿意试试吗？”
    “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方才为难他的人，苏里不急不慢补上句：“机会一旦错过，就、、、”
    “好吧，我试试看。”
    “OK！名片上有我的联系方式，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晚上打给我。”
    “可你还没说是什么工作呢？”
    “打给我，我再告诉你。”苏里说完快步走向路边等活的出租车，离开前还把头探出来做了个手势，暗示孟期务必给他打通电话。
    坐在出租车后排，苏里万分得意，好像突然有了什么值钱的宝贝，最后用这招‘欲擒故纵’，我给自己满分，哈哈！
    真是遇到了怪人，当面不说非要电话里讲。唉，回家。
    到了家，看见妈穿好衣服正等着自己。
    “饭菜在锅里还是热的，自己吃吧，我去趟姥姥家，有事商量。”
    “哦。”
    “四点钟应该会回来，给你带饺子吃。”
    “好。”
    吃过饭，坐在沙发上发呆，原来去过招聘会才知道找工作是这样难，只恨自己当初读书不用功，还真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呀！
    从兜里拿出苏里的名片反复翻转，或许这个职业适合自己也说不定、、、晚上，还是打个电话问下好了。
    因为早起，又回到卧室去补觉。下午三点，妈提前回来，与孟期吃饺子时，说起了一件事。
    “什么什么！？去北京！？”惊讶到把嘴里没吃完的半饺子吐了出来，追问妈是怎么回事，妈笑着讲起了家史。
    “你的姥姥呢，家里兄弟姐妹六人，年轻时因为工作调动去了不同的城市，后来各自在外都组建了家庭，见面的机会就极少，记得他们上次重逢，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三十年前，我还没出生嘞。”孟期听得很是投入，妈又接着说：“他们上了年纪之后相继去世，健在的除了你的姥姥，还有一位她姐姐，姥姥想在有生之年见见她，便让你小姨联系了一下，北京那边希望我们全家都过去。”
    “全家，我也可以去吗？”
    “当然了，只是你小姨工作请不下假，只有你我，姥姥、姥爷四个人。”
    “那要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七点五十的火车。”
    “明天！？这也太赶了吧、、、我是不是应该马上去收拾东西呀。”慌忙站起身，却被妈拦下：“不急的，你小姨下午买了很多特产，都是要拿去北京赠给亲人，你的任务之一就是拎东西，所以只需要带一套换洗的衣服裤子就行，现在不是夏天，穿个两三天不会有太多汗味。一会儿我给你收拾，先把饺子吃了。”
    傍晚，母子俩装好了行李，姥姥打来电话又和妈聊些事。
    孟期看了两集电视剧便被妈催促早点休息，可孟期心里满是兴奋和期待，根本毫无睡意。
    刷牙那会儿，突然想起白天的事。电话，说好要打给他的，九点钟了，应该不会睡吧。
    响了三声，接通后苏里先说了句：你好。
    “你也好，我是白天找工作、、、你，给我留下名片，说晚上联系。”
    “以为你会五六点钟打来呢，没想到这么晚。”
    低声细语说了抱歉，电话那边的苏里却笑了“没关系啦，白天忘问了你的名字是？”
    “我叫孟，孟期。”
    “孟孟期？”
    “少个孟，孟期。”
    “哦，倒是蛮有寓意的名字。”
    “那个，可以具体说说工作的事吗？”
    “电话里一句两句怎么说的明白，我会在一周后带你去新开的店面，了解下工作环境和工作内容，哦，抱歉，我进来电话了。先这样，有任何变动了我在通知你。”苏里电话挂的急，孟期猜是不是遇到了骗子、、、反正他说等一周，正好不耽误去北京，那就回来在说，哎，该去睡了。
    妈起得早些，简单收拾下家务，六点钟来叫孟期起床。
    “妈，我还没睡够呢。”揉着眼睛打哈欠，妈拿着刚才浇花的喷瓶朝他脸上连喷两下，“这样精神了吧，少赖床。”
    小姨比原定时间迟了十分钟，孟期等的很焦急“怎么还没来，不然我们拿着行李走出街？”
    “打了手机没接，应该是快到了，再等等。”
    远处传来鸣笛声，正是小姨的车，摇下车窗抱怨“诶呀，早餐街好堵的，今天周日人格外多，快上来。”
    把行李放在后备箱，一上车就被姥姥抱住，一脸慈祥说“我的大外孙儿！”
    甜甜的叫了声：“姥姥、姥爷。”坐在前排的姥爷回过头笑了笑。
    车子驶离小街，这是孟期第一次出远门。
    七点二十，三代人有说有笑候在火车站。
    “妈，到了那边见到二姨别太激动，北京空气很不好，记得要戴口罩。”小姨嘱咐几句便先行离开，站台的广播提示旅客，火车即将进站。
    孟期提着好几大包东西跑到前面排队，检过车票、登上火车，带着无尽的喜悦踏上了旅程。
    车厢里人声鼎沸，只有临近中午吃饭时，才稍显安静些。
    姥爷靠在窗边，看着路过的农家景；妈和姥姥聊着年轻时的往事；孟期傻坐发呆，脑子里在想和苏里谈的那个一无所知的工作。
    他说一周后带我去店面的、、、我还不知道去北京几天呢。
    “妈，我们去北京要待多久？”
    “五天左右吧，会住四个晚上。怎么？”
    “没事，随便问问。”
    “若是困了就眯一会儿，离到北京还早着呢。”
    “好。”蜷缩身子躺下，火车与铁路磨出的哐哐声真够烦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昏沉沉的睡过去。
    十一个小时的车程让年过七旬的两位老人很吃不消，每每站起身捶打腿，活动肩膀。
    “妈，爸，我都说了让小雅（孟期小姨）买卧铺票的，你们就是不肯。”
    姥姥自捏小腿，“没事啊，卧铺多贵啊，把省下来的钱给外孙子在北京买点啥多好。”
    “爸，你怎么也同意？”
    “因为是我提出来的被，这是组织的决定。”姥爷一本正经的表情把姥姥和妈逗笑了，孟期这个时候也睡足了醒来。
    “怎么了，啥事笑得这么开心。”
    妈来敲孟期头“你睡的够久了，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到了。”
    “快到了吗！”看向车窗外，天虽已黑，远处却是灯火通明，难掩心中喜悦，恨不得赶紧跳下车，去看天安门，去看奥运馆。
    车速逐渐减慢，终于到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