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朗博士双手插在大褂的口袋里绕着月前后走了两圈，月大大方方的让他看着，然后慢慢地咬着下唇低低的笑了起来。他现在全身都疼全身都不舒服，不舒服的想要尖叫想要掀翻看到的一切，但最终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笑着按压自己的手指，指关节因为抽搐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月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狼狈，只是挺好玩的盯着看了一会然后懒洋洋的抬起眼角，嘴唇勾出好看的弧度。
    “疼。”月说。他的嗓音有点哑，他舔了舔下唇，甜腥的味道和轻微的刺痛感简直不要太熟悉。
    “那你乖点？”克朗博士从口袋中摸出钥匙串，本来应该挂着金属体的位置被一个个花花绿绿的遥控启动装置取代。他熟练地挑出一个按了下去，一台小型的**器几乎同时已经一边墙体翻板后面探了出来。
    日常的体检，取血，以及药物服用。
    “难吃。”月一脸嫌弃。当然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在克莱塔号缺乏资源的情况下，他们几乎什么都吃过，月想起跟潘多艾尔组团从饿红眼的大头蛇口中抢尸块填肚子的那段黑历史，那并非什么好的回忆但现在想起来却很怀念。
    看来最近身体恢复的不错，月一边活动着钝痛的手指一边想，好的让他都有力气去想他家大头宝宝蛇，好的让他无论怎么努力去想都觉得潘多艾尔的长相有些细节处他回忆不起来，而且，回忆不起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克朗博士给他吃的药带有强依赖性，只要开始服用就要一直吃到死。那些化学成分确实强行唤醒他所剩不多的生命力救回了他的小命，但事实上也不过是竭泽而渔，饮鸩止渴而已。
    月掰着手指玩，左手掰右手，把每个指关节都咔吧咔吧的折断，白色的指骨从皮肉下刺出来但是疼痛的感觉却并不明显。月往自己的右手上倒着药水，看着那些折断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复原，虽然原本就知道自己算不上是人类但是这种怪物的感觉却一天比一天明显了。
    不是人类。不是感染者。但是也不寂寞。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即使回不去但只要那里一直都在就会觉得自己还有存在下去的意义。
    “呐，博士，要怎么做我才能不再忘下去？”月问，声音不大但是克朗听得清楚。
    “让我活体解剖。”克朗•斯柯达博士漫不经心随口回答，他双眼盯着刚刚出炉的血液检测报告脑中数套公式飞快的运算着。
    “可以啊。”月笑了，他一点都不意外。这人惦记切了他惦记多久了。他们，他和潘多拉，与两位主制造者曾经约定过，他们用随时提供各种真实的数据供他们实验为代价换取他们身体完整性的要求，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当时克朗博士挺不甘心的想要讨价还价，但是潘多拉的制造者却一口承诺下来，甚至还拟定出详细的条款，比如魔女型天狼星非人格核心做出的更改约定申请不具有生效力又或者侵蚀型天狼星在每月特殊的那几天给出的个体数值也要满足真实有效通用性。
    “我会留口气给你切，死之前一定通知你。”月看着明显被吓了一跳终于回神的某博士，挺好心的补充着。
    “还有一个条件。”尽管半信半疑满脑袋问号，但是某博士超喜欢讨价还价的本能还是不受控的发作了，当然，他这些日子确实是被军部催的很烦，那边轮换着人每天三次的跟谈让他尽快把月搞定丢回军方，对此某博士翻着白眼就当听不懂办不到，反正目前的情况下他们不敢动实验室拿他没辙。
    你说他能把诺或者偌丢出去么？军方又不是幼儿园过家家。
    你说他又能把那些温顺的人格丢出去么？一群战斗力接近于零的渣渣放出去简直太丢人了。
    至于战斗值爆表却没情商的狂躁型人格，笑的像个善心小天使却没一句真话的欺诈型人格，看见粉红蕾丝就迈不动腿的少女型人格……某博士觉得他喜欢月这个毒舌的小妖精是有理由的，而且理由还真他娘的挺充分的。
    其实在月收敛浑身毒刺的时候是个很好沟通的人，很快的，他就跟克朗博士做好各种细节上的交流。克朗博士对于月毫不犹豫就同意会站在人类与新人类联盟这边出手清缴克莱塔号感染者的决定挺意外的，他原本只是想拿出来供月讨价还价但结果居然无痛通过了。
    居然这么爽快？一定有哪里不对！
    对此月依旧只是笑笑，本质上来说他不是人类也不是感染者，所以两边他都不亲近。因为潘多艾尔所以他可以当做喜欢克莱塔号上所有的感染者，因为潘多艾尔他可以为克莱塔号上的感染者无偿付出。但这些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还喜欢他还记得潘多艾尔的情况下。
    他现在的状态就如同双足被钉死在处刑架上的被献祭者，脚边堆满了木柴，木柴上浇灌了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虽然这时候可以自由的看着天空说所有想说的话，可以听见风的声音鸟的声音幸运的话可能还有流水的声音，但归根结底不过依旧是个等死的囚徒，等着火苗被点燃，等着自己被烧得焦黑成碳。在这种情况下他近乎一无所有，所以仅剩下那一点点重要的东西拿什么换他都愿意。
    无论是自己有的还是别人有的，无论是自愿献出的还是强行掠夺的。反正他连自己都可以当做筹码，整个卖掉。
    “那就暂时和谐相处吧。”月笑着说，笑的还挺甜的，克朗博士背后一凉，这小妖精笑的真他妈的诡异。
    “不过博士啊，你说要是军方下令让我把你绑了宰了——我也照做，好不好？”月微微侧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舔着下唇，在克朗看过来的时候还恶劣的露出两颗小尖牙挺张扬的笑了笑，皮肤苍白，嘴唇潮红，满身邪气。他盯着克朗的颈动脉看，看的克朗博士直撇嘴。
    “虽说你死了我就没要药吃了也得等死，但是本来我也没几天活的，你说是不是？”
    “我们再聊聊细节吧。“克朗博士很认真，很冷静很当回事的建议到。尼玛，这小疯子敢说敢做，看来之前果然逼得太狠了。克朗博士一边检讨一边凑了上去。
    深夜，克朗博士睁开眼的时候听见耳边有人在对话。
    “知道这个文字的意思么？”
    “你当老子年幼无知连字都不认识？”
    克朗•斯柯达博士眨了好几下眼之后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眼前这人都死了多久了连灰都不剩了怎么可能还一脸欠揍的在自己面前撩闲，而被撩闲这炸毛货分明长的跟自己一个样就是稍微年轻点而已。跟阿飘一样充当背后灵的克朗博士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的梦境几秒就想的挺开决定随便剧情怎么发展自己都当好戏来看，毕竟这人他挺久没梦见过了
    “呵呵，我跟你说啊，这个字放在过去代表的是一个叫月亮的天体。不是现在这种模拟出的银色球状发光体而是真实存在的看得见也也能上去踩几脚挖几块回来做纪念的天体。你说当年的人类多幸福啊，生存在大地上，有日月星辰有江河湖海可以看见自然地昼夜变化也可以踩在大地上踏踏实实的。前几天我出去遛弯，见到的深紫色的地表和暗红色的天空当时我就想啊，曾经的地球应该是非常好看，只可惜那时候的人类守不住，现在的我们守不住，就不知道几百年以后的人类能不能夺回来如果人类能挺到几百年后。”
    “……说人话。”
    “咳咳，好吧，其实我的意思是你弄出的小家伙就叫月吧，这一头长毛还怪好看。”
    “……我的作品什么时候需要你评头论足？”
    “我觉得不错啊，又好听又好写，你做报告的时候能节约很多个字不用写的。”
    “你可以滚了！”
    “咳咳，斯柯达你说，潘多拉和月能给我们带来希望不？”
    “滚你妹的，老子家的什么时候说叫月了？”
    “叫吧叫吧，也算是个念想。昨天上层已经决定为了节约能源将停止虚拟天体系统运行，仅保留最基本的白昼与黑夜变化，拂晓也好黄昏也好以后就都看不到了，哎今晚应该是旧历十五吧来来陪我喝一杯。”
    “从什么时候开始？”
    “下周。”
    “下周啊……”
    克朗•斯柯达先生挺清醒的看了半天戏然后又挺清醒的就就醒了。他挺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还是梦见那么久没见的一个人。而且更难得的是想起了太久之前的，当真发生过的对话发生过的事。他不是个浪漫的人，没有多少文艺细胞也几乎不会伤春悲秋，对他而言怀旧什么的更是难以理喻的一件事。但是——说真的他真的将那个人埋在记忆中太久了，刻意的不去想起然后刻意的让自己忙一点再忙一点然后没精力去想起。
    他习惯冷清寂寞，至今孤家寡人一个没媳妇没孩子每月有那么几天还总是要劳烦五姑娘。但是当年真的很年轻的时候却不是这样，作为一个正常的，要工作有工作要事业有事业要名望有名望的小鲜肉一般的真少年，他甚至动过直接合成一个符合他审美的小姑娘来一场源氏养成什么的，可是这念头没动多久就被天狼星基因优化实验中附带产生的大票萝莉给抹杀了。
    一群小萝莉。一群蓝色的粉色的红色的黄色的小萝莉。一群矮矮的软软的没事尖叫两声的小萝莉……看着几乎像某种家禽饲养场量产出的有人类外形却不长心的玩意，克朗博士和他很多同行都隐隐约约的意识到，纵使天下萝莉无穷多但是他们是再也爱不起来了。
    看久了简直就像是噩梦一样。不停地繁殖，互相尖叫着试图杀掉身边的同类，去撕裂，去撕碎。无时无刻的不在发生着，鲜红色变成深红色变成黑红色，空气中的味道即使从换气口中投入化学产品也满是腥气。即使后来强制打入镇定剂但是她们还是尽可能地去撕咬一切能碰触到的，有多少萝莉外形的玩意站着就有更多的变成软乎乎黏腻腻的肉块被踩扁被碾压。
    全无理智。血肉成泥。满地狼藉。
    似乎天生命里就没桃花树啊。克朗博士挠了挠头，却又觉得即使再怎么没有桃花也远比一地烂桃花好太多了。你看他名义上的兄弟克朗•托涅克现在不也是打着光棍么，他们家就是盛产钻石单身汉，远近闻名品质保证。
    真要说起来他们家其实也挺奇怪的，至少没有几家是每个成员按自己喜好给自己一个姓氏不是，如果没记错他的姓氏斯柯达是电脑随机生成字段中他随手选了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而托涅克……那个摔字典拼名字的混球不提也罢。姓氏可以随意起但是名字却是通用的，而且要一直用下去，一代一代的用下去，他们家的人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是却要保证克朗这个名字一直不曾消失，当年第一个克朗在之后的每一代克朗最底层的基因链中都留下了这样的要求。
    第一代克朗希望如果有一天如果那个人能醒过来还能找到一丝曾经的熟悉，不然这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世界简直是太寂寞了。那人留下的遗嘱上只有两句话：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从此我爱的人都像你。可是却再也没有一个是那时的你。
    这遗嘱真他妈的坑爹——之后无数个被迫只能叫克朗的家伙都曾无数次吐槽抱怨过，虽然第一代克朗给他们留下了毫无疑问的好学识好智商甚至连统一的工作都铺垫好了。但是作为基因复制体，就为了让一个在冷冻舱里都快冻成保险肉的玩意，好吧，无论从后世的哪一个克朗的角度来看那个人都不可能醒过来，克朗•斯柯达同样也这么觉得……但是！但是！他娘的，事实上冷鲜肉还真张腿会跑了，冻了都好几个几百年的玩意居然眨眼了喘气了会呼吸了甚至一点障碍都没有的接受了辛德瑞拉号，接受了这个时代的习惯，掌握了这个时代的科学技术，甚至作为一个古董居然走狗屎运一样的弄出了个侵蚀型天狼星，还独一无二，尼玛，这让人累感不爱的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想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想明白过。而当年那货却总是笑的没脸没皮的表示，哎哟小克朗啊，我就是因为看见你那天真纯洁泪汪汪的小眼神才苏醒的。你说你那么多先祖求神拜佛的期待我醒来我都两脚踹开理都不理你说你是多幸运啊。
    有多远滚多远，他哪里都不好看！！！至于那所谓的魂传肉穿各种穿？当串肉串么？他相信他就是真脑残！！！
    但终归，他们如同第一代克朗与第一代伦恩一样，相遇相识却不相伴。
    克朗博士倚着床头点了一颗烟，抽了好几口叹了口气。对面的显示屏上月坐在桌子上，翘着腿，直勾勾的盯着墙看，一动不动。克朗知道这小家伙心里有个人，但是他是科学家不是情感咨询室，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有没有勉强自己他其实并不关心。毕竟他们的关系是实验者与试验品而不是家人，情侣等亲密的关系。
    【咳咳，斯柯达你说，潘多拉和月能给我们带来希望不？】
    【月是依靠反光才是发光的天体，所以我注定无法成为你希望的荣耀之星。】
    

    作者闲话：

    感谢系统君赠送的僵尸收藏和僵尸推荐，每天固定增长的数值看着确实挺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