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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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行人疏疏离离,残阳未尽,闷燥的有些异常,路上有娘子撑着伞牵着小儿走过眼前,我见了之后观察了天色,天上夕阳昏昏,比起早上的一览无余的青空,此时已多了许多棉絮似的条云。
我扭头同一旁走着的秦墨说道:“看来夜里似乎是要落雨。”
秦墨也赞同我:“今日闷的厉害,的确有可能落雨。”后面秦墨又问起我舒城的天气,这一路就有了话头,不至于干聊。秦墨带着我离了园子旁的商街,过了座桥后就走到了百姓住户聚集的区域。
停下之后,对着的是在街深巷里的一个三叉口。
秦墨驻足在分叉口,为我指明了方向。:“你直着走,走到最后一户人家,门口挂着一对墨色兰花灯笼的就是李大哥的住处。”
“那就多谢了。”我因走动的久了,额上鼻尖都沁出了汗珠,于是扯着衣袖抹汗。可看秦墨,这一路他似乎感觉不到热度,面庞上一点不见热汗,只微微在两颊上晕出些微红。
他见了我扯袖抹汗的动作,好心道:“你下次出门,随身带把折扇吧。”
“原是有的,只是一直放在馆里用,出来便忘了。”而且园子里有高木树荫,加上人也不多,同外面比起来自然要凉快一些。
“那就好。”秦墨微微摆手,又道,“那我就先告辞了,你替我向李大哥问声好。”
我道:“会的。”随后就目送着,他朝着我二人来时的方向折回。我望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心里只想着大约秦墨的体质应该不是太好,不然这炎炎夏日还能穿着黑衫而面色自如的模样,实在令人诧异。
同秦墨告别之后,我就按着他指给我的方向走到了那巷中的最后一户人家。门口也如他所说,正挂着一对略微泛黄的白素兰花灯笼。我扫过其中一只,发觉灯笼上还题了字,于是踮起脚来细细去看那只灯笼,看完这一只,又去瞧那一只。
说起来有些惭愧,我自从入京后几乎隔绝了本行,笔墨动起来也是做账来用,全身上下那唯一值得的用处因为不再发愁生计也渐渐抛离。而书字一事,能成者多是总角习之,皓首不已。自然是要日日来练的,只因停歇一日,就毫无长进一日,停歇三日,就要倒退半月,停歇一月,三年功夫,都要付诸东流。
况且我原本就不甚精益,以往得过几人评论,说是有骨无魂,力有余而韵不足,我自己听了也觉得十分在理。再看眼前那对灯笼题字,纸色同墨水虽一并陈旧,可其中字字首尾呼应似游龙盘旋,这游龙虽拘在方寸之间,却争得了行风,仿佛顷刻就能一举飞天。
兰花娴静,游龙峥嵘。两意相对相容,还旧的很是融洽,在我眼中,绝对算得上过眼字画中的上品了。
我站在门前也不知该感慨什么,只觉得京城不愧是京城,怪不得是个才子都要往此地扎堆,寻常门前一对灯笼都是如此,实在让人生感追风之意。等把目光收回,发觉自己站在他人门前打量的形迹实在有些可疑,于是瞅眼四周,幸好幸好,空无一人。
“可有人在家?”我拎起门环准备叩响几声,结果只轻轻用力,门就擅自开了。
“李大哥?”我朝已开的门内又唤了一声,等待片刻,依然无人回应。门外门外都没有落锁,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不过既然没有落锁,那只好进去找人了。
我入了门内,映眼的是个长方的院落,院落不大,尽头就是屋宅。院内也没有明显的格局,地上只铺着青石砖,墙根下一圈花圃,花圃里的花草长的高高低低,很是恣意。看来李厌不怎么打理他的居所,不过一个人独身的男子住着,似乎也不该要求太高。
说到此处,我之前不知李厌的遭遇,对他的认知显然就浅显许多,只停留在一个善事圆滑的亲切大哥上,而如今知道了他的过往,他在我眼中就又拔高几分,有些钦佩起来。
世上多是遭遇苦难的人,其中熬得过去的大多也麻木了起来,而那些不仅活了过来,还能有多余的善意给予旁人的实在是凤毛麟角,珍惜可贵了。
我朝屋宅走近,想着这个时候正好酒楼也热闹起来,能拉着李厌一起去吃酒,等走到了门口,却听到屋中隐隐传来争执的人声。我立在门外,要敲下去的手顿时犹豫起来。
忽然一道带着怒气的嗓音:“你别再来找我了。”
幽幽听不真切的话语:“不……哥……”
李厌的声音因为略响一些,我一下就听了出来,而另一人显然气势被打压,虽说的多,却令人难以捕捉,一句清晰的也没有。
看来十分的不巧,我来的不是时候。
我收回了要敲在门上的手,几乎立刻就决定就此打道回府,不让屋中人发觉有人来过。可屋中人争执的越发大声,那道原本难以捕捉的嗓音听在耳中,竟意外的有些熟悉。
偷听是件不大磊落的事,我自然是明白的,可屋中的人争执声实在让人心慌神乱,于是鬼魅蛊惑似的,又见眼前的门并未关紧,留了道两指宽的缝隙。我贴上了门缝,心中依然在挣扎着,但一番挣扎过后,还是好奇和疑惑占据了上风。
我朝那道不大的缝隙的望去,缝隙里所见的景象,是一袭青衫的人从背后抱住了另一人,被抱住的人挣扎着逃离,却被死死的禁锢在了抱他人的怀中。我看的出李厌是被抱在怀中的人,挣扎的过程中见他披头撒发,很是凌乱,差点要推门进去帮他。
可这样的局面若是被发觉了当事人总归尴尬,又因两人挣扎过后只留了背影对我,所以自然不会注意到我这番偷窥的小人举动,让我忍不住看了下去。
大概因为离的近了一些,屋中的对话比起之前也随之清晰起来。
李厌道:“你爹已然毁了我的前程,怎么,你是觉的还不够吗?”
另一人哀求道:“不要这样说……我只想……”
李厌继续道:“他打断了我一双腿我还能活,你这样再纠缠下去,我只有一死了。”
“伤山哥……”
“别再这样叫我。”被抱住的李厌无可奈何,嗓音里听不出情绪,但口吻里满满的疲态。我从缝隙里见李厌慢慢从那人的怀中滑下去,看姿势该是用双手捂住了脸,双肩有颤抖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在哭。
李厌再说话时,嗓音已经带了呜咽:“……我已经失了许多许多,禁不起任何践踏了。”
还站着的那个人光从背影就能看出颓然的气息,似乎不敢再去触碰李厌。我此时大约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站在门外的身子渐渐离开门前,往后退去。
门中又传来李厌声音,他道:“所以髙子孰……你放过我吧。”
恍然又惊奇,我转身放轻脚步,一刻不敢耽误的逃离了这个院落。回去的路上,脑中翻来覆去想了许多许多。以往我从未注意到这两人是否有来往,子孰也从未在我面前提起李厌的存在,可刚才屋中的对话中可以窥见,他们二人应该是早就相识。
李厌还说,是子孰的爹打断了他的腿……
子孰对待李厌的态度更是亲昵又畏惧……
真是一团乱麻,若不是我偶然窥见,想必是怎么都想不到这二人之间有这样复杂的牵扯。尤其回忆起李厌无力跪坐的模样和那令人伤感的呜咽声,心中竟也跟着伤感起来。
回到馆中后天色还有光亮,可虽有光亮,但那顶头大团的黑云,却是暴雨将至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