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府书房
    “如何，王爷可看清楚了……”，徐妄系好松散的腰带，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狡黠。
    高阳王松开捏的发麻的拳头，收起面上的失礼，努力扬起一直绷直的嘴角道，“既然渃……”，他眼神闪了闪，改口道，“……既然徐公子说不是便不是了，许真是本王认错了人……”，连策嘴上是这么说，到底还是不信的。
    见徐妄恭恭敬敬神情不改，仿佛一点也不介怀方才的事，端起侍女奉上的茶小饮一口。连策心里又凉了几分，十年未见张渃珩如今却是连他也装作不认识了。
    十年前，连策满心欢喜去张陵大将军府中，只见将军府大门紧闭，镇守门外的小兵也不见了，他心下惶然，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顾皇子身份翻墙入内，平时守备甚严的大将军府，竟无一人出来阻拦。他循着回廊转了许久，昔日热闹的大将军府已不见巡视府兵府中侍女，一片鸦雀无声。
    连策一想到张渃珩心里就一阵狂跳，他狂奔跑到校场，撑着膝盖捂住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的心，抬眼望去，校场上集结了所有将军府中兵，张陵大将军赤裸着上身，一圈绷带格外醒目。
    连策心里一沉，只觉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心里盘旋的不详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木然向高台上的张陵走去。
    府兵里皆是认识萧皇子连策的，见他脸色不好，没了平日里热切的打招呼，自然空出一条路让开。
    张陵见连策来了，顾不得身上还有伤，忙迎上前，好像有许多话要说，终还是将那些话咽了下去，声音有些沙哑的喊了一声，“萧皇子……”
    连策盯着张陵胸前一圈渗出丝丝血迹的绷带，声音忽然变得艰涩，他捏紧了蜷在袖中的拳头，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张……张将军，我来找渃珩，他人呢……”
    张陵眼底掩饰不住的痛心，想伸手摸一摸连策的头顶，身子晃了晃似要倒，一旁的侍从连忙扶住他，张陵摆摆手表示无碍，手还是没落到连策头上，他吩咐了一番，校场上的府兵得令浩浩荡荡许多人出了将军府。
    “来吧，外面晒，萧皇子随臣去书房坐坐，再……再说渃珩的事……”，张陵提到张渃珩话里掩不住的伤痛，他扶了一把连策的肩，领着连策去了书房。
    站着还无大碍，坐下的时候张陵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看来伤的不轻，他挥退左右侍女，面上生出薄汗，脸色也有些难看。
    张陵想了想不知如何说起，终还是开口道，“有些事情萧皇子现在可能还不明白，臣只能告诉皇子，渃珩他怕是不会再回将军府了……”
    连策闻言那颗始终悬着的心狠狠摔在了地上，他脸色一白，颤声道，“什么叫不会……不会回来了……”，连策死死盯着张陵胸前绷带，咬了咬牙又道，“张将军你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张陵闻言喉结艰难滚动，他咽下一口唾沫，桌上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缓缓道，“是渃珩，昨天夜里他伤了臣，不过臣相信其中定有内情，方才臣已经派府上人去寻渃珩了”，张陵叹了一口气，“小女岚之亲眼看见昨夜的变故，自小就与渃珩感情深，身子不好昨天夜里不舍离开竟渃珩追了一路，在河边才寻到不省人事的小女，又发起烧来又哭又闹，才叫府上丫鬟都去照顾她了”
    “昨天夜里？！昨天夜里……”，连策不停喃喃道如遭雷击，他深喘口气虚弱道，“渃珩他最后说了些什么吗”
    张陵摇了摇头，“他只问我，他日若与我为敌，我会如何……”
    连策道，“渃珩……他为何要伤你”
    张陵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脸上凝重，微微眯起的眼睛，眼角已经有了些皱纹，他道，“臣昨夜替圣上问渃珩的身世”
    “渃珩的身世？！”连策不解，“渃珩虽为将军义子，父皇……”
    “渃珩是臣南疆之战，从南疆带回来的，若他肯平凡度过此生万事无忧，可他偏偏……容貌也越发像极了徐……”，张陵轻声打断连策的话，觉得有些不妥又收了回去，改口道，“坊间传闻让圣上起了猜疑的心思，依渃珩的伶俐恐怕早已猜到了些，况且昨夜臣那番做为，也寒了他的心，只怕渃珩再也不会回来了罢”
    张陵下面的话连策一个字也听不进，他只知道前几天渃珩答应过他，答应过他的……而渃珩再也不会回来了。
    张渃珩眉目生得让人觉得稍寡淡，可他偏偏成日里嘴角含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中和了那不适感，只让人觉得温润如玉了，若翩翩公子卓然于世，不染一丝世俗。
    那日城门上张渃珩墨色长发飞扬，他说，“为人君者以民为责，为人臣者以君为纲，天下皆公道，万事自在人心……”
    然后展颜一笑，捏着连策的脸，笑道，“你说是不是呀……”
    连策气呼呼的拽下张渃珩那双怎么也不安分的手，一本正经道，“你学徐大卿，也只得几分相像罢了，话里的意思也不知你领教了几分，教徐大卿知道不好好训你一番，成日里没个正经”
    张渃珩见连策那张让他捏的红扑扑的脸，心满意足的收回了手，见他一个小人儿还一本正经的说教，心里直痒痒，又忍不住揉了一把连策的脑袋。
    连策教张渃珩揉的晕乎乎的，嗫嚅了许久，小心问道，“你以后会留在皇城陪我吗，上月我还与范统领的部下打了个平手呢，虽然是为臣子的多有承让。也不是我自夸，自从与你在一起，我进步良多，我也不想强迫你做我的伴读，只是……只是我怕你有一日连个告别都没有就没影了……”，说完连策低着头，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像个热乎乎冒着热气的包子，软软的只教人想上手捏一捏。
    张渃珩捏了捏连策紧张发抖的手，眉眼弯弯笑道，“当然不会……”
    “你答应的这么快，我不信你”，连策听张渃珩答应了，眼睛亮起来，怕他又是随口答应的，甩开张渃珩的手，又生起气来。
    “那你要我如何”，看来这小鬼不上当了，张渃珩拿他无法妥协道。
    “你得留个凭证”，连策道，他手一伸，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哈哈，好好好，两日后将军府找我，我给你”，张渃珩被他小孩子气逗笑，满口答应道。
    “你可答应了，别反悔”，连策还是担心张渃珩是哄他的，又确认道。
    “当然”，张渃珩重重揉了揉连策的头。
    “你说的，可别反悔”
    “是，我说的，哈哈”
    笑声回荡在城门之上，太阳缓缓沉了下去，留下绯色云彩。
    ……
    连策脑袋嗡的一声，一下子空了，那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回忆潮水一般袭来，张将军的话他是半个字也听不进了。
    连策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恨意。
    张渃珩你可是答应我的，原来你至始至终一句真话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