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娘走后，语涟就在门外熬药。菟儿在一边翻动着晾晒的药材。自李家夫妇的事之后，语涟能明显感觉到菟儿的变化。他应该觉得是好事，到底是长大了，可心底总隐隐的有种不忍。这孩子不适合这么安静。
    “菟儿。过来。”语涟放罢手中的蒲扇，难得的主动招呼着她。可即使是语涟难得的主动，此刻的菟儿也没有之前那么伶俐好动了。换以前，早就该飞扑进怀里的人，这会儿倒是像个千金小姐似得一步步的挪了过去。“菟儿，你告诉哥哥。你在想什么。”
    菟儿低着头，先是一阵的沉默，小手紧紧的拽着衣角。抬头看着语涟的时候，一双眼睛又是红透了的水光。“哥哥。你也会回不来吗？”她到底只是个孩子。自幻化人形后，就失去了跟家人的联系。本身在动物的世界里，到了年纪该一个人生活了，父母和孩子其实也不会多么的不舍。只是菟儿已经成了精怪。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人类情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开娘亲的时候她都不难受，可是一想到李夫人她的心就不舒服。再一想到哥哥要是会跟李夫人一样的离开，她就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最喜欢的哥哥相处了。
    语涟抬手摸摸菟儿的脑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他很明白第一次认知到人类情感的时候自己会有多么的不适应和迷茫。“菟儿。看着哥哥。告诉哥哥，哥哥是什么。”
    “乌龟……”菟儿对于这个问题倒是肯定的很。
    “对啊。哥哥是乌龟，不是人。”语涟只能说到这了。对他来说，答案应该就是这样了。要再多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认为这个应该就能够让菟儿找到些安全感了。菟儿倒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听到语涟这么说就又不客气的往语涟的衣服上擦着眼泪鼻涕。弄得语涟哭笑不得。
    里屋的人突然就一阵的猛咳。不禁就让语涟想去苏娘临行前的话。到底是多严重才会跟他说那样的话？他打着温水就端进了里屋。一进屋他反而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里屋有着这个破屋的唯一一扇窗，苏娘临行前将窗微微的打开了些，可能是进了风才让里屋的人咳嗽了起来。语涟将窗合上。整个里屋就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这气息就来自床上的人。那是一个老人，一个老的让人觉得随时都将离去的人。有些人老，可是看上去依旧健康，而床上的人，看上去简直就是透支了身体的一切力量，现在只留着这一躯壳。他不懂，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还能活到现在。他看上去早就没有了任何的生气。原本端进来的温水也被语涟放到了一边，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动这个人。他看上去好似随意一动就可以把最后的一口气咽下。语涟这才明白苏娘为何在临行前那般的欲言又止。
    若不是她说这个是她的爱人，语涟都觉得这分明就是仇人。苏娘硬是让这个人吊着一口气不让他死，甚至肯拿自己的精血制药来拖延他的一时。可看床上的人那般的痛苦真真让人明白什么才叫死才是解脱。若是爱人，怎舍得他受如此之苦？
    床上人缓缓睁开了眼，可是语涟看他的眼睛不像是还能看清的样子。
    “你，还是不肯……不肯……让我去吗？”他的声音像是用砂纸互相摩擦出来的声音，听着一阵阵的感到不适。语涟猜的没错，这个人果然连视力都已经没有了。五感估计都已经没有了，也就证明三魂七魄早已经散去一魂六魄了。这样一个人居然被强留到现在。
    “苏娘出去了。”
    床上人似乎也听不到，只是一味的叹息。然后闭上眼继续睡。若不是他睫毛的微微颤抖，语涟都该将那颗药塞进他嘴里了。转身出门语涟不忘把里屋的小门掩上，他不想让菟儿看到这个人，估计又该让菟儿想到点什么了。
    “哥哥，那个人还活着吗？”菟儿在外面摇着蒲扇等着语涟，看到语涟出来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她是知道那个人其实是死不了的，但还是觉得那个人随时都会死。
    “恩。”语涟没想到菟儿早就知道那个人了。估计是苏娘第一次带菟儿回来的时候看到的。
    “其实苏娘姐姐也挺难受的。”菟儿出乎语涟意料的站在了苏娘那边。
    原来这个人真的是苏娘的爱人，是苏娘心尖上的人。此人叫左磬。活到现在已经是整整一百五十八岁了。菟儿刚刚到苏娘家里的时候，白天在山头挖坑，夜里就回小屋休息。那时候她总能听到苏娘一个人在里屋一声声的叫着磬。声音抖的比山上的冷风还要厉害。
    苏娘在夜里总是跟左磬喃喃的说着话。说着今日的太阳怎么样，屋前的草药有没有被照顾好，今日去打了几次的水，又搬来了多少的柴。记得菟儿第一次在的时候苏娘也跟左磬说了李家村的惨案。说是左磬的孙子也死在那里了。还说什么她没有管他的尸体。那会菟儿的夜里总是伴随着苏娘的喃喃细语入睡。苏娘说这些的时候特别的温柔，好像生怕吵到了什么。即使是说左磬的孙子死了，还是那般的温柔。有时候菟儿还能看到苏娘在那里剜心血给左磬制药。菟儿想。苏娘是真的真的很爱这个叫左磬的人。
    一日夜里，菟儿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阴差。两个穿着黑白大袍的人站在里屋门口似乎在跟苏娘说着什么。好像是说再不带他走，那个叫磬的人可就只能魂飞魄散了。还劝着苏娘可以等那个人转世然后再续前缘。苏娘在里屋一直没有吭声，不一会就从里屋出来，狠狠的跪在那个两个人面前。
    “我知道，就算现在让你们带走他，他也转不了世。即使你们破格让他转世，他也只能是一个不健全的人。我不能让你们带走他，我只求你们告诉我，可有什么办法让他的魂重新聚起来。”苏娘跪在那里，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跟菟儿之前认知到的苏娘完全不一样，这一刻她好像丢失了所有的骄傲。那两个人也是被苏娘的样子吓了一跳。他们已经打了近五百年的交道了。
    左磬早就在六十二的时候就已经阳寿耗尽。第一次去拘魂就被眼前的女人拦住了，苏娘成精都已上千年了，早前跟他们的关系也不错，只是这次甚至不惜跟他们鱼死网破也不愿意他们带走他。他们就只好在外面抓了个孤魂先顶着。后来的每一次都一样被这个女人拦住。说起来他们俩可是阎王座下的两大得力，法力来说怎么也不可能败给一只精怪，只是这个精怪每一次都跟不要命一样的跟他们斗，到底还是老相识，黑白无常最后还是没能把魂拘走。结果好好的三魂七魄就慢慢的散开了。
    他们翻了生死簿才知道苏娘与左磬之间的事，也是一阵的于心不忍。可是到底人的三魂七魄再散下去可就是魂飞魄散了。这才又来跟苏娘说说看，结果就被苏娘这幅模样给惊到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白无常看着苏娘又是一阵的不忍。扶着苏娘就让她起来。“我们哥俩跟你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天了。也是看你这样才来看看能不能帮帮你。到底这样下去你也吃不消他也会消散的。你这修炼千年的精血这么日日耗下去，你还剩什么呀。”
    “唉。苏娘。你先把这个给他吃下把，这个是定魂丸。”黑无常递给苏娘一个药盒。“定了魂之后你就去凤来台看看吧。凤来台是当年西王母座下的凤凰产子之地，那边的灵气充沛，传说有着让人能够重新聚魂圆魄的神草涎玉。不过到底是传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而且，凤来台又有神兽看护，你真的要去吗？”
    “我去。”苏娘接过药，完全不顾是不是传说，只要是能给左磬一丝希望，她都愿意去。
    “唉。苏娘，这是我们哥俩能帮你的最后一次了。这月十五，可就是左磬最后的日子了。若是在那之前再不拘魂。最后的魂魄也就没了。”黑白无常说完就消散在夜里，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谢谢……”苏娘紧紧的握着手中的药盒。凤来台，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左磬最后的希望。这才有了语涟被叮嘱看着左磬的事。
    语涟听到凤来台也是一惊。那可是西王母的地方，先不提那里有多少神兽看守，若是这苏娘真的拿到了涎玉，那西王母也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呀。这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会想着这样做。不过这也不是语涟能够插手的事，这是苏娘自己的选择。就像是苏娘当时选择强留下左磬的魂魄才有了现在这番的结果。苏娘那日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个人间啊，有情皆比无情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