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小辞彻夜未眠。
    月光透近纱窗，照得屋内银白一片。小辞在床上翻了两个身，闭上眼，全是一天里毫无头绪的破碎画面跑马灯似的在眼前转。一会儿是矮老头站在楼梯旁，他身边的紫衣女妖极尽妖娆，扭动着身躯在矮老头耳畔说着魅惑人心的话；一会儿紫衣女妖又幻化为桌案上破碎了一角的石像，旁边站着掌门，用背影对她宣布离别；一会儿又变成难化长老愤怒心痛的脸，指着石像对自己无声地怒斥着什么，她迷茫地望向难化长老身后的石像，却见那石像上的女子眉眼渐成，隔了很远，似乎在对自己微笑。
    她猛得从床上坐起，拼命地摇了摇脑袋，想把这些乱七八糟恼人的画面赶出去，可是这些画面却如同最深的阴影，覆盖了眼前所有明亮的月光。她不想再这样走火入魔地胡思乱想，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些如影随形的画面。
    小辞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纱窗，只见沉静如水的玉阳湖上空，高悬着一轮亮如新雪的明月，月光照在湖面上，湖面犹如生出了点点鳞片，泛着铠甲一样的光泽。这一面湖原来是这么沉默，白天里的生死荣辱它都看在眼里，它一直这么守望着云蓬山，沧海桑田百年难移。青女姐姐在这湖底住了两百多年，现在不知所踪，不知道这湖会不会因为少了她一个而感到寂寞，不知道在这湖的眼里，青女究竟是它的一部分还是它万千栖息者之一。
    而对自己来说，云蓬山十五年是难以磨灭的一段记忆。它生长在自己的脚趾发丝，牵引她、束缚她，却不知云蓬有没有留意过这十五年，一名少女微小的成长时光。
    她只着一件中衣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无尽的夜色痴痴地想着，竟不知不觉呆坐到东边一角的天空翻了鱼肚白。
    次日一早，善昀长老便带了二十多名凤字辈子弟来到碧云殿。往日里掌门并不准这些普通弟子来碧云殿，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前厅里密密麻麻站了好几排人，皆穿着蓝白的云蓬弟子服，工整有素，于是当小辞随意披了一件鹅黄色珍珠纱的罩衫头发也没梳地走到前厅时，结结实实的被这场景吓了一跳。
    站在厅内的众弟子原本正在听善昀长老交代下山捉妖的相关事宜，忽听门边传来动静，都忍不住去看：只见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赤足站在门边，乌发如瀑披在肩头，衬得她原本就无几丝血色的脸庞更加苍白剔透，似寒夜里无声落下的白霜，又似书卷里上好的宣纸。她眼眶通红，不知是泫然欲泣还是彻夜未眠，在这张苍白的脸上，这双眼倒为她增添了难得的灵气，即使布满血丝也楚楚动人。小巧的鼻梁下是一张紧紧抿着的血色淡淡的嘴，明明眉梢眼角都没有笑意，可这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的。看眼睛，似乎轻愁薄嗔，看嘴角又像在娇俏撒娇，若不是不整的衣衫和一身笼罩的病气，真真是一个如溪水般清澈而又幽咽的妙人。
    众人当下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容貌生得虽不是惊为天人的那种艳丽，却独有一种清晨薄雾轻纱里踏入百花丛中的气质，令人过目难忘。
    这一列的弟子中，有一位名唤凤尤的男弟子，平时最爱和师兄弟们大谈女人经，他的父亲原是江浙一带的富商，专做女子的脂粉生意，因此不到二十岁的他便号称天下美女成千上万种，没有他没见过的。可他见了这少女，也晃神了片刻，忍不住当即赞道。
    “书中颜如玉，画中天仙魁，不过如此！”
    “咳！”善昀长老轻咳一声，众弟子立即幡然转醒，纷纷转过头来不敢再随意走神。小辞站在门边也从惊异中缓过神来，想起自己衣衫不整地傻愣在这里，不由暗暗懊恼，当下便提着裙摆轻烟一阵般地跑开。
    待小辞整理好衣衫发饰赶到前厅时，前厅里的弟子已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也不见善昀长老，只见这群弟子各自在谈论着什么，东一拨人西一拨人，都是相互熟悉的朋友，有说有笑，十分热闹。
    小辞一进厅看着满目的陌生面孔，只觉得手脚也没处放了，最好全藏在背后。他们都是相互熟悉，共同修炼了快三年的弟子，算得上是半个同窗，而自己就像闯入这片亲切热情土地的陌生人，侵略了他们。
    小辞一个人站在前厅门旁，目光扫过一张张充满活力与新鲜的面孔。这些凤字辈弟子都是同一批进入云蓬的弟子，可是这些弟子之间的年纪跨度却很大：有留着乌发浓须的中年人，有挽着发髻的妇人，也有约莫十七八岁的娇艳少女与俊朗少年。自己在这群弟子中也算得上是年纪偏小的，不知道下了山，他们会不会嫌弃她是个病鬼拖他们的后腿。
    她正暗自忧愁着，忽然身后有人大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见一张眼角点着泪痣的俊脸。
    这俊脸便是凤尤。
    “在下凤尤，见姑娘独自一人在此，甚是孤单，不如来我们这边小坐，给我们讲讲这碧云殿的趣事。”凤尤作揖道。
    小辞见他颇有点主人的风采，不由暗暗好笑，点点头道：“也好，我也要等善昀长老。”
    凤尤邀她到了自己那一小拨团体所在的一角桌边，那桌边站着四个年级与凤尤相仿的弟子，三男一女，男的长得都很一般，其中的那女子倒颇有几分姿色，涂脂抹粉，穿戴也比常人精细些。
    那几名弟子见走来的是方才站在门外的鹅黄色罩衫美貌少女，都立即围上来客气地行礼。
    “姑娘有礼，在下凤长。”
    “在下凤景。”
    “在下凤泱。”
    这三名男弟子都依次行礼介绍自己，唯独那女弟子只似笑非笑地环抱着手臂看着小辞，小辞对上她略带戏谑的眼，一瞬间感到有些尴尬，慌忙别开头，便也不等她开口便向凤尤他们福了一福，道：“小女子碧云殿小辞，能与众位相识，真是三生有幸。”
    话音刚落，屋子里原本叽叽喳喳如同风吹叶响一般的闲话声突然断开，霎时间静得只能听见窗边纱帘随风飘动的声响。厅里所有的弟子都惊讶地望向小辞，过了很久，久到小辞怀疑这些人是否被施了法术，怎得都定在原地不动时，站在一旁的凤尤吞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就是，就是掌门身边长大的小。。。。。。小辞姑娘？”
    小辞点点头：“正是小女子。”
    “哇，那你是不是会很多法术？”对面一个圆脸少女首先爆发出一声惊叫。
    “掌门弟子哎！小辞姑娘，你以后可得多教教我，我水破沉星还没突破第二层！”西北角一个黄发少年也上前了一步快道。
    “对啊，小辞姑娘，不知你对木系法术攻击偏弱这个观点有什么看法？”
    “小辞姑娘，不知您精通哪一行法术呢？”
    “小辞姑娘，我想学烈焰焚火，您帮我看看我还需要多少修为。”
    “小辞姑娘。。。。。。。”
    小辞一瞬间只觉得耳边像打翻了砚台，无尽地询问如墨水般向她泼来，那些问题她闻所未闻，却让她避无可避，只得站在原地，瞠目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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