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鱼的心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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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鱼的心事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正是个桃花初绽的好季节。
云蓬山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忙碌的盛景。作为方外最大的修仙门派,云蓬山今年也毫不例外的承接了这三年一度的赏春宴。
所谓的赏春宴,其实一开始它是由幽州派的一位掌门提出的,旨在通过赏春郊游的方式来维系方外大大小小各门派之间的情谊。然而这个幽州派似乎自从那位掌门之后便没落了,至今方外已没了这个门派,不过赏春宴这个传统还是留了下来,被其他各派沿袭着。可现在的赏春宴和幽州掌门口中的赏春宴早已经不是一个意思。
和睦有的时候只是一种假象,比如赏春宴,有着最悠闲的名字,又包裹着最深沉的杀机。各门各派总要借此机会相互试探。
话又说回来了,这些令人头疼的较量,永远不需要小辞这样的弟子来操心,天塌下来还有掌门、众长老和其他弟子们顶着,像自己这种一无是处的病秧子,谁也不指望她能带来什么荣耀。
春天是个容易犯困的季节,小辞正坐在桌案前提着毛笔发呆,桌面上是一张画,画着不知名的草——或许是草吧,反正一条条的,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玩意,软塌塌的,是立起来的蛇也说不定。
她看着窗外一片毫无波澜的碧水,眼神却似乎早已穿透岸边那些屏障一样翠绿的树木,不知飘到了什么远方。
她发呆发得不知不觉眼睛都有些酸涩,渐渐有点支撑不住,头一点一点得眼睛就要眯上,连青女走进来也毫无察觉。
“困的话,就去躺会儿吧,坐在这风口,可别着了凉。”青女走过来,给她披上一件墨绿色的外衣。
方才睡意很浓,青女这么一说,反而使得小辞清醒了大半,她淡淡地笑了笑摇摇头,目光又转回去看着玉阳湖的对岸,神情带着一丝怔忪:“三月十八,云蓬山今年又该热闹了。”
青女笑着摇摇头,劝解道:“外面的那些争斗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在这过得平静又安逸不好吗?还是不要卷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落得一身清净。”
小辞没有说话,她转过头来看着青女。
青女正忙着帮她整理桌案上的宣纸,她的脸上依旧泛着少女的光彩,细长的眼角下有一颗淡淡的泪痣,烟眉微促时,这颗泪痣便像真的眼泪一般仿佛随时都要落下来,加上她肤色较白,言语沉静,让她看上去总是一副阴郁难解的神色。
青女在云蓬山呆了多少年大概无人知晓,她一直都是这副十八少女的模样,可这副少女的皮囊下究竟是什么,却令人看不透。
小辞从懂事的时候就知道,青女不是人,但究竟是妖是魔,小辞从来没见过她的真身,也不得而知。
青女十年如一日的呆在这玉阳湖里,从未离开过,她说湖底有她自己的一座云蓬山。小辞有的时候觉得,青女就像另一个自己,只是她是历经风雨之后的沉淀,她有她的大任,她和碧云殿阁楼里的那件神器一样,是镇守云蓬的关键;而小辞是隐在深山的牛犊,生于云蓬山玉阳湖这座牢笼,似乎不久的将来也会死于这座牢笼。
说到底是不甘心的。
可是小辞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借口可以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她从小就体弱多病,每年从深秋开始就要卧病在床,降雪的时候更是要在屋里燃起一个大火堆才能苦苦煎熬下去,一直到来年惊蛰,才渐渐恢复元气。
所以这样的自己,即使与赫赫有名的云蓬山掌门住在一个大殿里,却还是什么也不会。每天迷迷糊糊地在大殿里做些可有可无的杂事,日子如流水一般,有日夜却仿佛没日夜,谁也不在乎时间,以至于在某个翠草丛生的夏日,小辞毫无预知地突然发现了身体上的变化。
铜镜里,从前那个白白胖胖头发稀黄的垂髫小童,不知不觉长成了苍白纤弱的少女,眉眼之间展开的神采被常年累月的病色笼罩反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弱柳扶风的气质,一月来一次的癸水更是不断验证着她这些悄无声息的改变,她似乎长大了,变成熟了,可日复一日,她似乎还是那个她,没有一点进步。
如果说从前的小辞看上去像个蔫不拉几没有精神的黄毛丫头片,那么现在的小辞,就像水雾里薄如轻纱的柔弱美人。
小辞转头继续向窗外看去。她没见过热闹,所以也很难想象现在湖那边的热闹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碧云殿是掌门了忘的住处,处于云蓬山顶的玉阳湖中央,没有桥所以几乎不与外界相通,来往通报都靠青女的那叶小舟,因此她所能想到的最鲜活的场景就是前年掌门过一百八十岁的大寿,云蓬山十二位长老齐聚在碧云殿,说着仙道永昌的寿词。那时候她和青女把碧云殿所有的茶杯都翻了出来,也不够十二位长老的数,还好山下有个机灵的弟子不知从哪听来了风声,也紧巴巴的送上来一份贺礼,小辞接过来一看,正是一套茶具,才解了燃眉之急。
掌门真正的生日从来不外传,这一向是云蓬山的规矩。
脑袋里一片嗡嗡乱响的思绪,小辞晃了晃脑袋,把笔搁在笔架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出殿外。
玉阳湖的湖水里游着几条红红白白的鲤鱼,这些鲤鱼看似就浮在水面,可是它们游来游去,湖面也没有丝毫波澜。
小辞靠在碧云殿临湖的竹栏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些鲤鱼在水中游动。她寂寞惯了,掌门不是一个常常呆在碧云殿的人,青女也有自己的“云蓬山”,可是她呢,她有什么?
连这鲤鱼都不如。
远远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小辞没有回头,青女也没有走过来。
青女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恪守和自己之间的距离,说话做事向来点到即止,虽然温柔周全,却也冷漠疏离。可能妖魔与人,总是会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青女再淡泊恬静,也不代表她就会敞开心扉待人。
小辞就这样靠在竹栏边,看看湖水看看鱼,再看看湖对岸隐约的翠屏,这些年身体上的变化渐渐激起了她内心压抑已久的情绪,她总是一个人望着某一处长久的出神,也不像从前那么爱翻那些掌门放在经房的册子,从前的她娴静文雅,现在的她却好似被囚禁的鸟雀,抖落一身的雨水,灰败地困在华美又单调的笼中。
正愁绪满怀却又无计可施的时候,只听身后传来青女一声欢快的惊呼。
“了忘回来了!”说罢,青女就跳下那只旧旧的小木舟,划着竹篙飞快地往湖边去。小辞抬起头,把视线聚集到湖对岸去,果然隐隐约约一个人影在岸边静静站着。
不一会儿,青女撑着小舟和掌门一块回来了。青女在掌门面前总是像变了个人一样,活跃地像只翩飞的蝴蝶,和平时小辞看到的忧郁完全不同。此刻,青女一如既往地跟在掌门身边,不停地打听外面又发生了什么,脸上洋溢着专属于某个人的笑容。
像仰慕,又似乎比仰慕多点什么。
小辞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来,躬身对了忘行了个礼,了忘停在她面前点点头,转身对青女嘱托道:“再过几日就是赏春宴了,届时云蓬山结界大开,所有手持仙贴的道友都会来到云蓬山,所以你得格外小心,鱼龙混杂,看护好阁楼里的神器,可别让有心人有了可乘之机。”
小辞和青女都伏下身,应道:“是。”
了忘又道:“我也会加强玉阳湖的封印,你也不必太紧张,有我在,料想他们不敢如此大胆。”
末了,了忘刚要迈出腿,又转回来,他苍老的眼睛望着小辞,仿佛堆满了顾虑或关心,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只是个空洞的目光。
“小辞,跟我来房里一下。”他朝前走,用背影说道。
小辞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伏了伏身子,低声应了一下。
虽然小辞是掌门了忘一手带大了的,可是掌门是个很严谨的人,所以小辞平时很少进到掌门的屋里,掌门也很少真的去关心默默长大的小辞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他有他的修行,他有他的云蓬,他不可能把目光长期地放在一个没有资质的小女娃身上。
小辞听到掌门的命令,心里还有雀跃,没有事要交代的话掌门决计不会和自己单独谈话,现在看来,终于有点事可做了。
可以打破空虚和无聊的一切事她都津津乐道。
掌门的房间里点了淡淡的檀香,白色的烟从白玉香炉里袅袅探出,随风而散。了忘掌门坐在这香炉后面,闭目凝神;小辞跪坐在香炉前的团蒲上,低着头,掌门没有开口,她也不敢说什么。
许久,掌门闭着眼,缓缓说道:“小辞,你多大了。”
“启禀掌门,小辞今年十五。”
“啊,十五了。。。。。。”了忘睁开眼,看了看小辞身后墙壁上挂着的松柏图,叹了一口气:“你从小呆在这玉阳湖,从没离开过半步。。。。。。”他又将他苍老的眼睛望向小辞“你埋怨我吗?”
小辞跪在团蒲上,身体一震,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要不是掌门,小辞早就被妖怪叼走了,您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又哪敢埋怨您。”
“呵呵呵。。。。。。”了忘干笑了几声,开口道:“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希望你日后不管走到哪里,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怀有一颗仁慈之心。”
小辞低声应了是,了忘又闭上眼,小辞以为谈话就此结束了,正要掸掸裙摆站起来,又听掌门道:“这次赏春宴大概会有一些波动,你安心地呆在碧云殿,哪里也不要去。等赏春宴结束之后,花绝长老和善昀长老门下都有新弟子要下山历练,到时候你就随他们一块下山,去见见世面,去人间,去中原。”
小辞闻之猛地抬头:“为什么要让我下山?”
“你不想下山?”了忘反问。
小辞不置可否,轻轻摇头:“我是想,可我什么也不会,下了山,只会拖大家后腿。”
“小辞,我已时日无多了,要不了几年,云蓬山就要由其他长老或弟子来做掌门。。。。。。你,还是要学着自己活下去,你的路还很长。”
“掌门——!”小辞立刻慌张地直起身子,她皱着眉眼睛紧紧盯着香炉后的了忘。
了忘依旧闭着眼,语气带有一丝被打断的不耐烦:“又不是立刻就要仙游了你慌什么!”
小辞被他一说,握着紧紧的拳头又缩回到团蒲上,她满脑门子汗,肩膀微微地抖着。
“所以说,小辞,”他说到这里又睁开眼,目光如炬地看着小辞,小辞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掌门眼里有这样的神采,一时也愣住了,只听他继续往下说“你虽然不是我了忘,也不是我云蓬任何一名长老的弟子,但你却是我们和这片水土共同养育的孩子。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
“我知道了。”她的眼里已经酝酿出一片薄薄的雾气,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了忘挥挥手,她像往常一样伏了伏身,退出了房门。
不是这样的,她在心里说。
她虽然真的很想出去,虽然她即将如愿以偿,可她不希望是以这样的前提来获得一点自由。即使这么多年他待她不那么体贴温暖,但对她而言,掌门依旧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小辞走到殿外,湖里的鲤鱼和方才并没有两样,身后的碧云殿还是那个华丽又单调的碧云殿,连湖对岸那排葱翠的树林,也没有丝毫变化。
可是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三月十八。。。。。。”小辞在口中反复咀嚼这个日期所代表得崭新的含义,她仿佛听见重重树林后锣鼓喧天就在耳边,又仿佛听见隐藏在湖岸边的鸟雀在草丛里收起了翅膀。
她的心里,既迷惑忧愁,又感到无所适从。
作者闲话:
这是我构思了有一段时间的故事,希望大家能喜欢(⊙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