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花残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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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项一项罪责砸下来,若说陷害青龙楼主还有活命的理由,谋害尊上觊觎主母的罪责,便是将白虎楼主凌迟挫骨怕也是不足的。萧妄尘冷冷瞧着跪在大殿中央的韩英,不,此时应是称他为花云舒了,这块玉珏,便是定了这位花二爷万劫不复的下场了。
温润无暇的玉珏细腻柔光映着透出云层的红霞,若非每日里细细抚过贴身带着,如何会有这般柔腻的亮泽?
是谁?
萧妄尘背上一阵刺骨寒凉。
他与叶燃犀固然是这螳螂,那么,黄雀在何处?
铺了如此细腻的局折了韩英和谢氏兄弟,但真正至韩英于死地的玉珏却并非出自他萧妄尘之手。
明了尊上最大的忌讳,触了不可触的逆鳞,这般时机恰好的一层层下来,将白虎楼主拢于网中的本事,不止他萧妄尘有,此人这么好的手段,难道只是为了一个韩英么?
“呵。”
一声轻笑,破了这各有心思的暗涌波谲,如同死水微澜,一波波沉沉荡开,萧妄尘与萧然同时一凛,萧妄尘已然按住了腰间的破晓寒。这一声轻笑中蕴了的浑厚内息,便是他这七绝大成的绝顶高手依旧觉得触不到底。
花云舒缓缓抬起头,怯懦谨慎的细碎纹路如同潮退般在他脸上散去,尊上离他最近,此时急急提气退了开去,萧然鞋尖普一离地,气浪自花云舒身侧四散而开,脚步稍慢些的穆不修生生被逼出一口血来。片片青衣碎屑飞散,叶燃犀路起护在尊上身前,萧然腾挪至离月隐身旁将他护着,萧妄尘抖开破晓寒,剑刃冷光一闪,生生退了七成气浪。
白虎楼主的暗纹锦缎的氅衣碎成片片,碧蓝色内衫散了缠袖,宽袖内剑光凛冽,众人神色一僵,这二十余载,竟是从未见过白虎楼主用剑,竟是全然不知他善用剑。一头花白散了下来,花云舒缓缓转身,乱发中竟是一张未及弱冠的俊秀脸庞。
剑眉入鬓,狭长眼尾与唇角一起扬着,透着妖冶的狠辣与凛冽的桀骜,如此俊美的少年脸孔,若非那头花白的发丝,任谁也无法将他与在千魂引中苟且二十几载的白虎楼主韩英视为一人。
“原来花家的绝学会逆转容颜并非江湖讹传,花云舒比尊上小半岁,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却仍是这般少年模样,当真是。。。。。。”
封卿言蹙了眉,挡在月先生身前,他的话解了众人的惊诧,却也引得花云舒笑意更甚。
“二十五年了,我带着这讨人厌的人皮面具整整二十五年,一句话在心中憋的久了,今日,总算。。。。。。”
花云舒的声音,再没了平日里的谨慎缓缓,虽依旧是沧桑低沉,全无少年清亮,但却透着剑指天下的傲然,只见他轻扬眉眼,薄唇轻启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语音缓缓
“大哥,你见老了。”
顽童般的笑绽在脸上,花云舒这一刻的妖冶足够生生压下洛玉痕的妩媚,足见当年这天山上的少年英豪是如何剑挑江湖勇搓世间高手的桀骜,他有这个本事,他有的。
“二弟见笑了,岁月自是不饶。原本想瞧瞧再过上几年,二弟逆了身子到七岁幼童的模样,是否仍会这般洒脱自乐。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也没这个时间了。”
花云舒听了这句,垂了眼眸,笑意却是不减的。剑尖挑起地毯上散落的蝶伴花间的丝帕,一抹怅然从他脸上稍纵即逝
“做了你萧然二十五年的狗,没想到,连我自己的女儿都付出去了。那孩子,到底也不曾唤我一声爹爹。也罢,如我这般不忠不义,不慈不孝的禽兽不如,如何担得起这一句爹爹?”
“我以为你会至死不认呢,到底是人老了,性子也缓了不少。”
萧然瞧着花云舒的模样,淡淡的讽了一句。
天机玦,定情丝帕,月池玉珏,此三种物什便定了今日花云舒的万劫不复,萧妄尘看着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深藏的恨意中晕上了一层淡淡的唇亡齿寒的森然。
“好计策,好智谋,枉我自忖聪明,竟也还是一步步落了算计。当真是好手段。”
似是自言自语般,花云舒细细抚了抚他鬓边的乱发,露出他俊俏的脸,他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离月隐和挡在最前的萧妄尘,最后目光仍是落在了萧然身上
“烛阴,你可信报应?”
烛阴是萧然的字,这许多年来,从无人唤过他此字,那一瞬,萧妄尘望见尊上眼中一瞬的恍然,遥想当年,萧家兄弟与花云舒,定是这般彼此亲昵唤着字号嬉闹笑傲,指点江湖的吧。
只可惜,那般的时光,到底是,回不去了。
“潋滟,你当真是老了,这般话,可不应是你说的。”
萧然脸上那一瞬的恍然如同一闪而过的夜岚,转瞬即逝,快的抓不住一丝痕迹,他复又是那副毫无破绽的威仪。花云舒听闻此言,仿佛并不意外,只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是了,是我痴了。你原本便是这样的人。你与重黎,到底是不一样的。月池,到底是选错了。”
萧妄尘脊背一凉,森然的杀意从身后凛冽呼啸而来,无须看,也知晓此时萧然的脸色会是如何难看。
重黎,是萧然的胞弟萧炎的字。
“月池的名字也是你可以唤的?你入了我这千魂引,二十几载搅弄风云,令我们父子相残,便是因着你对长嫂的觊觎?!花云舒,你真有本事,大本事!”
花云舒剑眉一挑,施施然笑了出来
“哈哈哈,觊觎长嫂?哈哈哈哈!没错,我是觊觎不该思慕之人,但你萧烛阴又好到哪里去了?月池是因何下嫁与你的,你当我不清楚么?”
“花云舒!”
萧然一声断喝,七绝劲突的凛冽,轰然而散,将几位楼主坊主轰至一旁,便是萧妄尘,身形也略略不稳了些许。只是花云舒的话语带给他的震动,远比身后萧然的凛冽杀意更让他气息微乱。更令他不解的,便是花云舒竟是全都认了,全都,认了?
花云舒一提剑,剑指萧然,却并未运劲,只是那般淡淡的望着他
“萧烛阴,我知晓今日我在劫难逃,我也并未打算逃,唯有一心愿,望你看在我们相识三十几年的那一点情义,替我圆了可好?”
萧然冷冷望着花云舒,在那人眼中的决绝和淡然中,缓缓点了点头。
“你说吧。”
“妄尘,你我斗了这许多年了,我知你从未真的将韩英看做你的对手,他也着实不配。今日我大难临头,所幸终于无须借用旁人的名号皮囊,不知青龙楼主,可愿与花某一战?”
萧妄尘微微怔愣,见花云舒望着他的目光隐隐透着灼灼斗气,与往日里佝偻谨慎的韩英全然不同,他望了一眼尊上,萧然点了点头,转脸问道
“若你输了?”
“无论输赢,任凭处置。”
花云舒扬了扬脸,淡然一笑。
忍了埋了这许多年的花家二爷的风骨,终于,得见。
湖心亭外,萧妄尘立于塔尖之上,破晓寒映着渐高的日头,明珠般光晕的滑于剑尖。
花云舒站在大殿外的露台边望着萧妄尘,缓缓的理着头发,散乱的斑白发丝细细束起,却到底是缺了一条束带。正微踟蹰,身侧便送来一根玉白色的发带,花云舒转过头,看着神色淡淡的离月隐和他身后强撑着站着的齐斐远,浅浅一笑
“多谢。”
离月隐并未多说,转身缓缓的离去。待他走远,齐斐远略略颤抖的声音响起
“师父。”
齐斐远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一如昨夜祭台之上的恭敬,只这一次,他却已然红了双目。
既是生离,亦是死别。
花云舒并不看他,只仰着头望着萧妄尘,语气坚韧如初
“难得你还愿意唤我一声师父,这些年来我也并未教你什么。你牢牢记得,你的师父是白虎楼主韩英,而非花云舒。牢牢记得,记得这些,你往后在此处才能好过。”
齐斐远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什么。花云舒缓缓摇了摇头
“我知你做了什么,若非我近身的人,无人知晓那密室暗格。你无须自责,我低估了你与那顾左使自小的交情,更未曾发觉你们二人的私情,是我的疏忽。今日发难是我自作孽,不干你的事。”
“师父,徒儿对不住您。”
花云舒淡淡一笑
“我说了,你的师父是韩英,不是我。起来吧,记住,别哭,也别回头。”
齐斐远深深下拜,泪在眼中生生忍了下去,他站起身,果真并未回头,只是一步一步,那般艰难的挪回了众人身边。花云舒弯了弯唇角,沧桑的声音终于带了一抹由衷
“真是好孩子。”
他抬起头,望着逆着光站在湖心亭塔尖的萧妄尘,笑的恬淡安然
“重黎,这些孩子,都会比我们有出息呢。”
说罢,花云舒双目突的一凛,凌波而上,略一提气便稳稳落在了湖心亭另一侧的塔尖。
萧妄尘左手负在背后,眉梢眼角不掩英气,秋风中一袭霜色氅衣猎猎,洒脱飞扬。
花二爷静静地望着他,恍惚中,三十二载匆匆,那一天也是这般好的日头,有着火神之名的少年于断桥将无一敌手狂傲得意的自己拦下,也是这般仗剑而立,浩然无双。
那一日,他花云舒也是这般碧蓝衣衫,玉色发带,未及弱冠的一副好相貌,全不似今日,发髻斑白,徐徐老态。
“花前辈。”
“日日听你唤我韩爷,今日唤了真名倒是不习惯了。”
萧妄尘望着面前的男子,明艳爽利的眉眼傲然扬着的脖颈,负手于后左手持剑,斑白的发却并未将他桀骜不驯的气势减去半分,萧妄尘此刻不愿去想这当年险些覆了江湖的英杰人物竟会是那般阴损毒辣的无耻之徒,多年的暗斗明争,今日,终于可在明耀之下决一胜负。
何其快哉。
“花二爷,请赐教!”
萧妄尘略一拱手,花云舒眼中一亮。
低眉,浅笑。
双剑嗡鸣。
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