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风波骤起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73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萧妄尘翻进议事厅窗口的时候,便知今日这事不仅不好相与,怕,是直接冲着他来的。
四楼楼主除他之外皆在列,便是五位坊主也坐在下手边,暗卫更是站了一屋顶,以往嘴上品茶明里暗里较劲讥讽的场景倒是不见,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静的呼吸声都不闻,这般肃杀,竟是四五年未曾得见了。瞥一眼叶燃犀,那雀儿抬眼望他,只一瞬,萧妄尘便敛了眼中笑意。
看来,今日,凶多吉少。
凛冽内劲散了珠帘,萧然着一身暗纹长袍落座,腰带上虎纹锐光微闪,众人起身致礼,便躬身一一回禀盟中事宜。尊上听着,偶尔点头,萧妄尘的青龙楼事务已然名存实亡,不过是遣了些弟子刺探其他派别的消息罢了,从大婚之后,倒也无甚异动。自也是不必妄尘去回禀的,如今的青龙楼除了萧妄尘的两个暗卫,已然将事务全部移交给了萧然。他这个楼主,早已被架空了。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盟内事务定了七七八八,萧然便敛了衣袖,低眉抚着腕护上的暗扣不作声,众人一见更是知趣的不再言声,商音坊主景涟舟端了茶过去,是尊上所爱武夷岩壁上的大红袍,萧然接过,吹了吹茶,轻叩着茶盖,馥郁兰花香,溢了满室。热气蒸腾虚了尊上的眉目。
“青龙楼主,膝盖如何了?”
果然是冲着他来的,萧妄尘单膝跪地,拱手敛眉。
“罪职不敢。”
手腕有伤,萧妄尘自然不好抬手,但更不敢敷衍了事,左手搭在右手之上矩着礼。
“韩英,拿给他。”
白虎楼主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拿出里面的物什呈给萧妄尘。萧妄尘侧头一看,身子微微一僵。
“可认得吗?”
萧然抿了口茶,依旧不看他,只低低的问着。萧妄尘低眉敛目,不再看韩英手里的东西。
“认得。天机玦。”
话音刚落,破风声迎面而至,萧妄尘不闪不避,额头一道口子,殷红,混着微红茶水汁液徐徐流下,茶盏碎的清脆,其余的楼主坊主也不敢再坐,纷纷跪了一地。
“你,青龙楼主七宿的天机玦,你那二十八影卫独有的天机玦!好你个青龙楼主,好你个萧妄尘!”
“罪职不知错在何处,请尊上明示。”
萧妄尘双膝跪地,垂首端端正正的跪着,额上的伤口蜿蜒下一道猩红,他依旧低眉敛目,声音淡淡。
“徵音坊。”
徵音坊坊主谢廷管着千魂引旗下的钱庄,为人圆滑世故,功夫差了些,但脑子是极好的,这些年他和双胞兄长角音坊坊主谢凌将千魂引下的生意铺的越来越大,是实实在在的人才。见他略一躬身,缓缓道
“七日前属下手下来报这两月的收益,贵重物品的典当物向来都是过了当期才报上来的,偏生那日属下的近卫去收上报的宝贝,他。。。。。。“谢廷顿了顿,斟酌了词,才道“他曾见过此物,便识得。不敢怠慢回了我。我亲自去了那当铺,询问了掌柜。掌柜的说,那日来的人穿了半旧的袍子,风尘仆仆,腿上有伤,身量瘦长,遮了面目,哑了声音,话少的很,只说当上两月便来赎。但他留了个心眼儿,在那人出去的时候指了小厮端水进来,撞了那人,这才看见那人藏于袍下的手背上,确有着。。。青龙印。”
厅里鸦雀无声,萧妄尘只觉得耳畔呼呼的风声,如那夜,借着如此的风,越烧越旺的火。
“青龙印,天机玦。青龙楼主,你可听见了?”
萧妄尘缓缓抬头,那额头的殷红,蜿蜒过了他的眼角,像一抹血泪,徐徐而下。他的声音,却是淡的,淡的,吹不皱一江春水。
“青龙楼二十八影卫,卒于五年前青龙楼凌绝顶,无活口。”
萧然虎目微敛,锐光一闪,声音,越发沉了。
“当年你亲手敛了尸,却不等我调令,擅自化了他们尸首,若非是有所图谋,怎会如此快就将你那些兄弟相称的影卫挫骨扬灰?”
萧妄尘目光沉沉,静静地直望着萧然,声音无一丝起伏。
“忤逆尊上者,杀。便是影卫,无一例外。尊上已然替罪职清理了门户,便是要将他们挫骨扬灰,方能抵偿一二。”
“呵,你,倒是衷心啊。”
“尊上言重,罪职不敢。尽本分而已。”
“既是你无罪,何必口口声声罪职?”
“当年未曾细细查验叛徒遗物,以致今日风波,是青龙的不是,自当领罪。”
萧然向后微仰,细细的打量着萧妄尘,青龙楼主不闪不避,目光坦荡。只那抹血痕,碍眼得很。尊上转头望向叶燃犀,勾了勾嘴角。
“朱雀,你如何看?”
叶燃犀躬身施礼,声音清朗掷地有声
“属下斗胆,请尊上细想,若真是青龙楼主私放了叛徒余孽,必然低调苟且求生,怎会挑了盟中商号典当,偏又那么巧碰上了徵音坊坊主的近卫,还是识得这天机玦的?如此明目,怕是有心人刻意为之。如今盟中正逢尊上大婚,如日中天,这惯常耍心机上了瘾的,这般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却易引得猜忌,若是疑根深种。。。。。。岂不是遂了卑鄙小人的意?尊上英明,自不会被如此伎俩蒙蔽。“
一番话虽说句句未曾偏私,但却是暗地里护了萧妄尘的,将青龙楼摘了个干净。也将矛头指向了徵音坊失察,更是拍了马屁。萧然静静听着,瞥了一眼依旧老老实实跪着的萧妄尘,垂了双目,
“查。”
一个字,便解了今日的麻烦。谢廷张了张嘴,还是问了。
“尊上的意思是?”
“朱雀,白虎,双楼并查。”
“属下领命。”
“属下领命”
叶燃犀和韩英上前施礼,尊上起了身,转身欲走。萧妄尘顿首下拜。
“罪职请尊上责罚。”
萧然未曾转身,声音懒懒的。
“罚?缘何罚你?”
“教之不严,查之不清。”
萧然侧了头,笑盈盈的瞧着亲子,目光中竟一丝笑意也无,只余冷冽寒意。
“说的,真是轻巧。暗卫,青龙楼主犯了忌讳,杖责四十。涟舟,给我看着他领罚。一下,都不许少。”
叶燃犀在一旁听着,眉间跳了跳,因着尊上语气中的寒意只垂首不敢言语。商音坊坊主景涟舟起身拱手
“属下领命。”
景涟舟管着千魂引的火器作坊,是萧然的亲信,最是唯他命是从,从无违逆。
“谢尊上。”
萧妄尘扣头领罚,萧然拂袖而去,他才起身,瞥了一眼蹙着眉的叶燃犀,略略摇头,由着景涟舟看着走了出去。
是夜叶燃犀翻窗入了青龙楼暖阁的时候,萧妄尘的额上伤口倒是止了血,不过那处一寸长的皮肉显然是要留疤了,江湖人自然是不怕这个的,只是即便是见惯了杀伐血腥的朱雀楼主,也对萧妄尘下身血肉模糊的模样蹙了眉。
杖责四十,不许运功。有景涟舟看着,那杖,又岂是一下不少这么简单,怕是实打实用了十二分劲力的。
“好歹也白喝了我的酒这么多次,你就不能别两手空空的上来吗?”
惯常的调笑,若不是萧妄尘白的死人般的脸色,叶燃犀几乎要一拳打他脸上了。
“两手空空?我可是在这金疮药里下了泻药的。”
“你狠。。。”
萧妄尘撇了撇嘴,趴在那儿咬牙。叶燃犀冷眼瞧着,他是正午被杖责的,现下已然入夜,竟是无一人替他揭了这血染透了的亵裤。殷殷红红的血糊了一片,已然黏在了他的皮肉上,叶燃犀拿了剪子,小心的剪了,虽说知道萧妄尘那能忍的性子,依然忍不住唤他
“忍一忍,我得把它揭了。”
萧妄尘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也没说话。叶燃犀一咬牙,刺啦一声,带着一股子血腥气,那边传来一声闷哼,眼看着萧妄尘露出来的皮肉起了一层薄汗,便知,他伤的多重。
“竟也无人替你。。。就这么任由你烂着?”
“我这儿什么样你第一天知晓?暗卫被我支出去了,现在这时候,他们还护着我,就等着被牵连吧。”
叶燃犀的手上利落的为他上药,萧妄尘的身子忍不住的轻颤着,想是疼到了极处。上了药,替他松松的裹了,换了衣裤,叶燃犀瞧着换下来那沾着血的亵裤,坐到了萧妄尘的踏边。
“为何一定要领罚?你明知尊上不会手软,你的手腕还有伤,他今日连问都。。。”
“知道为何尊上交了这事给你和韩老头?”
叶燃犀知他换了话头,也便接了下去
“左不过是因着韩英与你平日里便不睦,也不会偏私罢了。”
“那为何,还要带上你呢?”
叶燃犀摇了摇头。
“这我也不明。”
“雀儿。。。”
萧妄尘望着关着的窗,明纸糊的窗上画着山水一舟,明明灭灭的烛火中,瞧着只觉得,远得很。
“以后,不要再随意往来青龙楼了。”
叶燃犀蹙了眉,面色转冷,萧妄尘知晓,他这是恼了。
“尊上已然起了疑心,若此事你处置不好,你,怕是要折了。”
眼瞧着叶燃犀眉间愈冷,萧妄尘正了神色
“韩英明摆着是来监视你的,若稍有偏倚,雀儿,你别忘了,你并非独身一人,你,输不起。”
叶燃犀眉间微动,朱雀楼,虽他只做了五年的楼主,但部众,却真真是忠的。他们的命,都在他手心里。而他的命,在尊上的手心里。折了他叶燃犀,不比碾死一只蚂蚁费力多少。他突的明白了,为何萧妄尘一定要领罚。便是他动弹不得,才能安了尊上的心。才能令青龙楼主无法与他暗中联系查问那枚天机玦之事,才能无法插手此事的追查,只有他萧妄尘伤的越重,尊上的心,才放的越实。亲子尚且如此,那么当年。。。。。。
“妄尘,你跟我说句实话,当年血绽朱花,二十八影卫。。。到底有无活口?”
“青龙楼二十八舍,苍龙七宿,冰炎双刹,尊上亲手挑了脚筋,折了四肢,断了心脉。只有绯炎,当年救过尊上一命,被赐了噬心蛊,武功尽失,迷了心智,再没醒过。”
萧妄尘静静地趴着,那声音,浅浅淡淡,想是一杯冲了十余次的茶,无味无觉。
叶燃犀胸口一窒,直直的向下坠去,像是碰不到底一般。彼时,他尚且只是前朱雀楼主手下一名近卫,却已然与萧妄尘混的熟了,成日跟着青龙楼的一干人胡闹,喝酒比武骑马打架,不亦乐乎。他甚至还记得,房宿大哥如何带他逛青楼开荤,心宿二哥如何灌得他睡了两日,亢宿妹妹如何红着脸送了他一双靴子,针脚粗的不到半天便脱了底,还有玄狼的利落,青牛的蛮劲,金翅的灵巧,白羊的沉稳,锦鲤的贴心,他叶燃犀不过与这二十八星相处了两载时光便已如此,他萧妄尘呢?一同长大亲如兄弟姐妹的萧妄尘呢?
亲手敛尸该如何痛?一双双抚了他们不瞑目的眼该如何痛?亲手将他们挫骨扬灰该如何痛?
叶燃犀只是想想,便觉得,痛,不欲生。
“我还记得,玄狼的女儿才刚满月,氐宿跟雨师姐成亲不过七日,灵豹刚刚满16,房宿大哥还说,晚点带他去青楼开荤。。。”
“燃犀。”
萧妄尘第一次如此叫他,轻轻的,却唤回了叶燃犀的哽咽。他望着萧妄尘平静的眸子,里面暗的犹如无波古井,望不到底。
他忽然,有些怕,这样的萧妄尘。
“查清楚,是谁。”
叶燃犀下意识的点头,他觉出了空气中凝滞一般的沉,缓缓的搅动,那是七绝内劲的杀气,在流动。
“借吾之手足生事者,杀。”
叶燃犀瞧着萧妄尘的眼,咬牙止了下拜的念头,他隐约感到了,从今夜起,这江湖,怕是,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