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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我想吃川菜。”
    我站在苏黎世的书房门口,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苏黎世放下手中的文件,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好。”
    我以为苏黎世会拒绝我这个胃癌患者的无理请求,结果他却决定和我一起出门。
    这几乎是我跟他大吵之后的第一次出门。
    等地铁的时候我百无聊赖,我想了一会儿,然后靠近地铁铁道的护栏。
    苏黎世果然一把把我拉回来,脸上是自如的淡定。
    “不安全。”
    他轻描淡写。
    我冷笑,“地铁不安全,你怎么不大牌的叫人开车接你?”
    我知道我没必要什么都跟苏黎世针锋相对,但我就是这样的忍不住。我想用言语中的针去扎苏黎世的心,我的潜意识里拒绝着这个陌生人的好意,但是又贪婪着不愿意完全放弃。
    “我只是不愿意开车,”苏黎世放开了我的手,站在一旁转开视线不看我,“如果宋小姐想要坐车,从这里出去左转有公交车车站。”
    末了他转头,看了我一眼,“也有司机。”
    亏我刚才还在想这个人真好,转眼这人说话就顶着我的胃了。
    苏黎世有185的个子,对于160的我来说,基本上是说话都要低头,看我都要弯腰。
    这人真是说话一句比一句气人,偏偏还生的这么高,我想瞪他都比平常更难为自己。
    我鼓着脸,不想再跟这个人说话。
    事实证明,苏黎世比我想象的更让我不爽。
    苏黎世没有直接带我去吃饭,而是在商场停了下来。
    我看着这人少的可怜的地方,偌大的空间白色的灯光刺得我双眼疼痛。
    “在这里吃什么?”我眯着眼问苏黎世,“吃你么?”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脾气越来越差。
    几乎是怎么让人不爽我怎么来。
    苏黎世倒是不介意我的满腔敌意,他走在前面。
    尽管我很不情愿,我还是很快步跟上了他。因为他走了,我一个人会更尴尬。
    一边跟着苏黎世,一边发现苏黎世是个骚包男。购物狂或者爱美也就算了,有必要从一楼的第一家开始逛吗?
    苏黎世一进门,就有服务小姐笑脸相迎。
    “您好,有什么需要我帮您的吗?”
    这笑脸堆的,跟她骨瘦嶙峋的身材真不搭,也不怕笑容把身子压垮了。
    苏黎世漠然的摆手,然后在略微环顾一周,指了一件黑色的长裙,“拿过来,给她试。”
    我蹙眉,往后退了一步,“苏黎世你干什么?”
    我讨厌买衣服,尤其是跟不熟的男人一起买衣服。
    苏黎世根本不理会我的抗拒,拿了衣服递给我,“试试。”
    “不要,”我低着头,看着面前这条裙子心里很不舒服,“我穿不下。”
    “先生,要不我给您拿大一码的?”服务小姐又过来搭话,我听了以后头更低了,越来越往后退。
    就在我快要退出一米的时候,苏黎世伸手拉住了我,“不用,就试这一条。”
    我忽然就仰起脸,瞪着面前的男人,在对峙了5分钟后,我愤恨的拿了那条裙子转身去了试衣间,把门关的震天响。
    这条裙子看上去很小,我觉得我根本穿不进去。
    即便如此,我还是脱了衣服来穿,我想穿不进去我就把它穿烂,气死苏黎世。
    愤愤不平的我粗暴的换着衣服,结果这衣服套上身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松。
    不满一瞬间消失了,变成了刺骨的凉意。
    我忘了,我的孩子没有了。
    我忽然间不再吵闹。
    我安静下来,看着试衣间内的镜子,看着里面陌生的自己。
    在我怔愣之间,身后的门被打开了,苏黎世默默地站在我身后,为我拉上了拉链。
    他双手放在我肩膀上,“很好看。”
    我身子颤抖了一下,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然后我低下头,说,“苏黎世,解开拉链。”
    苏黎世没有立刻说话,但是过了一会儿他把刚拉上的拉链又解开,然后关门出去了。
    接下来的一路我的心情都很沉重,苏黎世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反正再也不像从前一样因为尺寸而觉得尴尬。
    苏黎世问我喜不喜欢,我都摇头。
    我的大脑里都是别的东西,涨涨的让我头疼。
    等我回顾神来觉得脚疼的时候,苏黎世已经把整个商城都逛了过来,开始逛珠宝店了。
    看着面前闪烁的首饰,我沉默不语。
    我不是不喜欢,只是我没有心情。而且就算我喜欢,那个帮我付款的人也不应该是苏黎世。
    我忽然觉得苏黎世很病态,即便他曾经为了动手开刀心疼我的惨态,也没必要做到现在的程度。我讨厌他这陌生的亲切,我讨厌他逼我做的一切,我讨厌他强迫我的生命接受他的存在。
    服务员似乎是看准了苏黎世这个冤大头,以为我们是情侣,恨不得把玻璃柜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
    听着这服务员滔滔不绝的讲着,我忽然觉得烦闷。
    我直接冷冰冰的打断他,“我要走了。”
    服务员以为我开玩笑呢,还说:“先生啊,您这么不果断,您的女朋友都不乐意了呢。”
    苏黎世依旧静静地挑选着,没有回话。
    “我不是他女友。”我蹙额看着面前的服务员,生怕他大脑不清晰我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
    结果对面果然是缺了一根筋,“您们是夫妻啊!果然了,我也觉得不干脆的丈夫不是好丈夫。”
    这厮真是弱智到我肺疼。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就走。
    我迈着流星大步,一步一个脚印,恨不得踩塌这座大厦。
    走了一会儿,我回头,看见身后悠哉悠哉的苏黎世,顿生了报复的恶意。
    这一路他精心挑选衣服和饰品,我一概不领情。
    但是这回我走进了家居用品店,选了一套睡衣。
    便宜,舒适。
    而且是恶俗的粉红色。
    “你不是想给我买东西么?”我嘲弄的笑着看苏黎世,“我要这个。”
    我还等着苏黎世骂我有眼无珠呢,结果他居然真的去买单。
    我将衣服捏在手里,真是气得跳脚。
    最后更可气的是,苏黎世带我吃的粤菜。
    什么是粤菜,就是一堆不辣的寡淡的又美名其曰“鲜香”的菜。
    我真是吃得牙都要咬碎了。
    苏黎世这个大骗子,我说想吃川菜,非但没让我吃到,还让我陪他逛了这么久。
    我由于吃得太愤恨,以至于最后一道菜上来的时候,我已经撑得受不了了。
    然而最后一道菜,是川菜中的水煮鱼。
    苏黎世看着我一脸不满的样子,伸出了罪恶的筷子,对我说,“你可以歇一会儿再吃。”
    于是我就恶狠狠地盯着苏黎世吃光了我最喜欢的水煮鱼。
    经过今天的事情以后,我发誓我再也不要和苏黎世一起出门了。
    进了苏黎世的家门以后我就往自己房间里走,还撞到了刚刚打扫完房间的阿姨。
    “对不起。”我小声的说了一句。
    对方对我报以微笑,“没事,宋小姐,您今天肯定很开心啊。”
    我不解,还要问这阿姨就过去找苏黎世唠嗑了。
    我愈加不满,进门之后还把门反锁起来,虽然我知道苏黎世有钥匙。
    我坐在床上整个大脑都空荡荡的,忽然觉得我这样被苏黎世玩来玩去根本没有意义。
    手上还拿着苏黎世给我付款买的睡衣,真是粉嫩到我老脸都要羞红了。
    我独自呆了一会儿,最后决定把这件衣服先放进衣柜。
    我从瑞士过来,只带了几件衣服。说是从瑞士带的,其实也是我之前去瑞士时穿的。
    很少,很素,很旧。
    因为我觉得我会很快结束自己的生命。
    然而现在我却在我满目琳琅的衣柜面前目瞪口呆。
    苏黎世家大,所以衣柜也大。
    以前我的衣服少到我可以在衣柜里睡觉,现在里面满的连睡衣都放不下了。
    这些衣服全是今天逛街的时候,我试过的没试过的都有,一件一件剪了标签挂好了放在衣柜里。
    衣柜中间的抽屉打开,连饰品都有。
    有些我还记得,我只是多看了一眼,苏黎世居然都买下来了。
    我忽然间头脑有些发热,脸也热了。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是却又很不一样。
    我拒绝去品味这种感受,我怕我一想,就会万劫不复。
    很晚的时候,我才从自己的房间里出去。
    从前我没有在晚上的客厅待过,没想到客厅的地灯很多,整个房间不是很明亮,但是感觉很暖。
    我注意到桌子和椅子的脚上都包裹着软绵,撞到也不会疼。
    我一路走过去,心情都越发沉重。
    苏黎世的房门没有关,还亮着灯。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敲了敲门,在门口,闷闷地问:“你睡了吗?”
    苏黎世没有立马回复我,我要走的时候他才开口,“你进来吧。”
    “不用了,”我往后退了一步,听了苏黎世的话我觉得他似乎就要哦走过来了一般,“我想问你,我在Dignitas的钱还剩多少?”
    苏黎世沉吟片刻,然后问我,“你问这个做什么?”
    “……剩下的,我会写份合同全部给你,”我艰难的开口,“虽然不多,不过应该也算有点。”
    那些钱,可能刚开始的时候数目巨大,但是经过Dignitas的消费,应该所剩无几了。我并没有查阅过,因为人之将死,钱是带不走的。
    而且这些钱,跟苏黎世花在我身上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我见苏黎世没有继续回答我的话,我就当他默认了。
    “我不知道合同书怎么写,你有空找个律师过来好了……”
    话还没说完,我感觉头顶一黑,苏黎世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我们俩相看无言,我感觉他仔细打量了我一下,然后皱眉说了一句很不着边际的话:“你的睡衣呢?”
    “——啊?”
    苏黎世看我愣愣的样子,又说,“买了不穿么?”
    我依旧处于当机状态,我甚至在苏黎世漠然的双眼中看到了对我智商的鄙视。
    我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跟之前在房间里都打领带的人完全不一样了,他居然穿了一件蓝色的睡衣,而且款式和眼熟。
    一瞬间我大脑就热了,脸都涨红了。
    “你干嘛跟我买一样的衣服?!”
    苏黎世好看的眉头依旧紧紧的,“宋良辰,我记得你不是色盲。”
    这话说的我哑口无言。
    憋了半天,我才说,“你凭什么给我买衣服?我要求你了么?!我跟你熟么?!你凭什么自作主张,你凭什么这么趾高气昂!”
    是的,他就是这么的高傲。
    买了就以为我喜欢,看了就知道我的尺寸能穿。
    不问就知道该买什么颜色。
    高高在上,让我在温暖的云端偏偏还觉得难堪。
    苏黎世听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凭什么,一时间没有接我的话。
    他看着我气愤的脸红的样子,气喘吁吁的样子,忽然伸手将我的长发挽到耳后。
    “知道一个女人讨厌什么不容易,但是知道一个女人喜欢什么很简单,”苏黎世用他平静漆黑的双眼看着我,恍若波澜不惊的湖面,“所以我知道你喜欢什么。”
    我打开他的手,“我不想欠你的。”
    “但你欠苏洛阳的。”苏黎世的双眼蓦地犀利,苏洛阳这两个字明显刺痛了我的心。
    “你欠她一个完好无缺,健康快乐的宋良辰,”苏黎世看着我,凑近将鼻子贴近我的,“在她后天的婚礼上,你还欠她一个伴娘。”
    我跟苏洛阳是大学同学。
    我无法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只能说,在我百聊无赖的生活中,每天和她见面是我每天用力活下去的期盼。
    我看见到她会觉得开心,我甚至觉得我以后的爱人一定要和苏洛阳一样,只要我见到他就开心,就足够了。
    如果说好朋友的最高境界是像一对同性恋,那我跟她已经是七年之痒了。
    苏洛阳,是我阴天里的太阳,甚至是我之后暗无天日里的温暖阳光。
    她为我做的,任何一件都让我觉得用一辈子都换不清。
    苏洛阳结婚的前一天我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最后我又跑到苏黎世的房间里去,他依旧大门敞开。
    我站在门口本来还犹豫着,看到他这么毫无防备,就忍不住嘲讽他,“你是期待着别人闯进你的房间吗?”
    苏黎世听到声音的时候没怎么动,过了一会儿采访下手中的书,“我怕你来的时候不敢开门。”
    “说得好像你一直都在等我似的……”我嘟囔了一句靠在门口。
    苏黎世抬头,“我是在等你。”
    看着他的双眼,我一下子有点心虚。
    “我……不知道明天穿什么……”我的双手手指交叉着,纠结的纠缠在一起。
    苏黎世没说话。
    憋了一会儿他还一动不动,我只好说真话了。
    “苏黎世,我睡不着。”
    我听见书放在桌上的声音,苏黎世对我说,“坐过来。”
    尽管我很抗拒和苏黎世的接触,但现在他是唯一一个客观看着我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接触了,我甚至一个人的时候都不知道我怎样才算正常。
    “你眼光不错,”苏黎世看着没动脚步的我,然后起身走到我身边,“你选的睡衣很舒服。”
    我蓦地就羞了,我抬头吃力的看着苏黎世,“这是我选给自己的,你学我!”
    苏黎世不以为然,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你睡进去,我坐这里。”
    我本来想反驳我凭什么睡你的床,就被苏黎世一副那你凭什么来找我的脸色把话给逼的咽下去了。
    苏黎世的床大大的,被子虽然跟我的比有点硬,但是很暖和。
    我锁到被子里,不愿意呼吸,却阻挡不住苏黎世气息进入鼻腔。
    “我眼光很好,所以你明天无论穿什么,都好看。”
    苏黎世说的这么淡定,反而让我很不淡定。
    难道我穿衣服好看不是因为我好看么,怎么还是你选衣服选得好了。
    “那我明天喊你什么……”我忽然气场就弱了下去,苏黎世自己跟我说的名字是他的私人问题,我无权干涉。
    陆城,苏黎世。总感觉这两个名字差的太多。
    苏黎世似乎跟我想到一个场景去了,这回他没有转移话题或者不回答,他看着我,然后说:
    “苏黎世,是我和我母亲去瑞士,拿到瑞士公民身份证的时候改的,”苏黎世的眼色变得深沉,他慢慢的说,“我现在是苏黎世,以后也是苏黎世。”
    我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过了一会儿我问他,“那我也拿了瑞士的公民证,我怎么改名字。”
    苏黎世静静的看了我很久,然后说,“你不用改名字。”
    我皱起眉头,不满的反驳,“改不改是我的事情,凭什么你能改我就不可以——”
    “——因为,”苏黎世冷漠的打断我,“你改名字是逃避自己的过去。”
    我双手握拳,感觉指甲已经嵌入手心,我已经感觉自己处于爆发的边缘。
    “你——”
    “良辰。”苏黎世忽然这样喊我,让我措手不及。
    “你没有需要逃避的东西,没有需要忘记的过去,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苏黎世看着我,然后走过来坐在我身边,“你从头至尾,都是没有错,所以你不必抛弃自己。”
    我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很认真,很用心。
    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熟悉的感觉,亲切,却又陌生。
    我一直摸不透苏黎世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对我似乎是很熟悉,我也不否定他能轻易的了解我情绪的波动点。
    但这多数的时候不像是惺惺相惜,只像是相似。
    苏黎世不是懂我,而是料到了。
    这让我莫名的害怕,却不知道害怕什么。
    然而那个晚上我并没有细想这个问题,我在苏黎世略带温柔的目光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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