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冲陆非微笑了一下，站起身，脱下手套朝陆非伸出手来：“你好，我是检验科新来的实习生林安喆，你就是陆非吧？我听姑妈提起过你。”
    林安喆的目光向正在检查尸体的林雪珍做了个示意，表明了她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她微笑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很小的梨涡，衬托得她的五官显得更加纯净温暖。
    “你好。原来你就是廖队跟我们提到过的那个从小就想当法医的林安喆呀！幸会！”
    陆非握了握林安喆伸出来的手，很暖，这是一位很暖心的小姑娘呀！
    短暂的问候之后，陆非便蹲下来，轻声问道：“有什么发现吗？林姐。”
    “暂时没有，死者的死因——”
    林雪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是正常死亡！”
    陆非了解林雪珍的习惯，在确定死者死因之前，她通常有两种表现，如果死者是自杀的几率比较大的话，林雪珍会非常干脆的道出实情，如果是他杀的几率比较大的话，则会在说出死因前喘一口气。但是今天，她却在“正常死亡”四个字之前出现了他杀的断语习惯，这就说明她对齐晓莹的死因还有些不解的地方。
    是什么地方令这位资深女法医也疑惑不解呢？
    陆非等待着林雪珍的解释，因为他相信，作为一名法医，林雪珍是不会在死者死因上做出模棱两可的判断的，“要么自杀、要么他杀，绝不可能出现第三种情况！”这是陆非第一次跟林雪珍出现场的时候，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
    是的，杀人手段可以有很多种，但是其目的却只有两个：杀人与自杀！
    而法医——法医就是要尽可能的通过各种方法，去寻找杀人手段背后的目的——自杀还是他杀。
    “那死亡原因呢？心脏病突发？”
    陆非没开玩笑，他在十几年的刑侦生涯里，除了车祸、跳楼、溺水、上吊、割腕、投毒之外，见得最多的就是心脏病突发的死亡方式了。
    这回轮到林安喆摇头了，“都不是，陆警官，是吸毒过量——”
    “什么？”陆非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齐晓莹。
    这个曾经在银幕上风光无限的女孩子如今已经变得僵硬和阴冷，那双被誉为“永远精神饱满”的美丽眼眸此刻就像熄灭了的舞台灯光一样，与窗外的夜色融为了一体。那身经专业设计师设计裁剪和搭配的服装的蕾丝花边衬托在惨白的胳膊上，就像装饰着一尊栩栩如生的蜡像一般虽然美丽，却生气全无。静脉上，细小的针孔像一只只诡异的眼睛，讥笑着刚刚才发现了这个秘密的人们。
    “而且，刚才问过陆斌——嘻嘻，他和你一个姓呀，陆警官——他说在广告休息时间的时候，齐晓莹确实说过自己有点不舒服，头疼，然后跑去化妆间喝水了。”
    林安喆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还拿陆非和陆斌的姓氏打趣起来，要不是林雪珍适时的瞪了她一眼，她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陆非的。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陆非没理会林安喆的“傻白甜”德行，接着问道。
    “听说就是广告快结束的时候，齐晓莹喝了水从化妆间出来，回到直播舞台上的那一瞬间。”林安喆也没理会陆非对她的“空气处理法”，继续在这位资深刑侦警官面前献着后生晚辈的小殷勤，回答问题比唱歌还好听。
    “又是听陆斌说的？”
    “嗯，你要不要问问陆斌？”林安喆指着刚从临时笔录办公室——化妆间里——走出来的陆斌对陆非问道。
    陆非没说话，扭头望了陆斌一眼：他看上去十分疲倦，脚步也很沉重。是呀，眼看就要迎来事业上的春天了，可一场倒春寒的大雪却莫名其妙的把春天给埋没了。这让一个雄心勃勃的男人怎么受得了？
    陆非叹了口气，起身迎着陆斌走过去，陆斌看到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自己，眼神中却空洞无物。
    陆非摘下眼镜，用清澈的眼神凝视住哥哥的眼睛，半晌，才轻声道：“我要退出调查！”
    陆斌一下子揪住陆非的袖子，瞪着他说道：“不行！你退出了，谁能抓到凶手？这里这么多观众和工作人员，可就我和她接触最频繁，我的嫌疑最大！你要是证明不了我是清白的，我这辈子就全完了！”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自杀？”
    陆非抓住了陆斌话中的把柄，冷冷的问道，随即戴上了眼镜。
    陆斌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想挽回已经来不及了。他看了一眼躺在不远处的齐晓莹的尸体，又看了看陆非，颓然的垂下头，咕哝道：“我，这件事我单独和你说吧。”
    “其实，我早就知道晓莹吸毒的秘密了，而且，吸毒在娱乐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晓莹吸毒的时候她对我说的——她还说，没有这个，我怎么持续保持高度的激情去应付那么多粉丝和观众、还有你们这些想借着我的名誉发财的媒体？”
    在电视台职工咖啡厅的一个角落里，陆斌把快要燃尽的烟头丢进冷了的咖啡杯里，抖抖索索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粉红色的便笺纸摊开到陆非面前。
    纸上写着一行秀丽的字体：“我忘记拿药了，请路过我家时顺便帮我带些到单位。”
    “这是齐晓莹给你写的？”
    “是。今天彩排的时候，我去她化妆间对主持台词，她出去吃饭的时候顺便塞给我的。我知道她有上台之前要注射的习惯，也就没多想，下午休息的时候，就去拿了给她了。”
    “当时只有你们俩在化妆间吗？”陆非感到奇怪，这个齐晓莹对她这位搭档也太相信了，这种私密事按理应该由助理出头最好，可为什么她却选择了陆斌呢？要知道，她和陆斌在主持节目之前，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呀！
    “不是，她的助理小王和化妆师都在，是她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塞给我的。”
    “她那么信任你？而且，你怎么会有她家的钥匙？”
    “我没有。她家里有保姆，那个保姆和我也很熟，所以我去帮她拿东西，没什么问题。”
    “既然她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给你发个微信什么的？却要用手写的？”
    “这是最保险的……完事后撕掉就行了……。微信什么的，据说可以恢复信息……她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公众形象的。”
    “是呀！很在意！”
    陆非想起不久前还在商业街上看到过齐晓莹做的电子屏幕公益广告，广告上，她还是禁毒大使！真够讽刺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她吸毒的？”
    “我们第一次成功主持完节目之后，在庆功会上，我就知道了！”
    “也就是说，你们第一次认识之后？”
    “不是，是第一次……哦，是第一次认识之后——我还以为你说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呢！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栏目策划会上，那时候我只听了她的策划发言，可是并没有说话，那应该算是第一次见面吧。”
    “你能讲讲对她的初次印象吗？”
    “这女孩子很有想法，也很有激情——我当时还奇怪呢，怎么看上去那么单薄的一个女孩子，能量居然那么大！”
    “那你在庆功会上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她在主持《美食猜猜猜》之前，也没有涉足过主持人的行业，不过这姑娘好像就是为了演艺界而生的，只要是和演艺沾边的，她都能拿得起来，而且全都做得风生水起……那次庆功会是台里组织的，就在我们单位前面那家大酒店的宴会厅，为了照顾晓莹，台里还特意给她包了一间客房做休息室……我就是在休息室发现她吸毒的，怎么说呢……孽缘吧！她看见我推门进来的时候，特别惊讶，因为她吸毒的时候从来都是把门关得死死的，谁也不可能推门而入，可就是那天……我们制片人看到她好像很累的样子，就让我过一会儿去看看她的状态——摇钱树嘛，谁不多照顾点——谁知她就是那天觉得不会有人来打扰，而且毒瘾犯得很厉害，没有关门……”
    “她跟你说了什么？”
    “求我呗……她说，她一个女孩子孤苦伶仃的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如果我把她的秘密说出去，她这么多年的苦就都白受了！她还说，只要——”
    陆斌咽下后半句话，担心的瞧了陆非一眼，“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哪儿跟哪儿呀？说你的吧！”陆非低头擦着镜片，从镜片的反光里，他瞥见咖啡厅外的走廊上走来一群人。
    “她说，只要我能保证不把她的秘密说出去，她就能保证让我成为当红主持人！她真做到了！”
    陆斌的话音未落，走廊里的那群人便出现在了咖啡厅的门里，陆非扫了一眼那些人，人数不多，只有七个，其中四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和两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子簇拥着中央的一位妇人。
    那位妇人大概有四十几岁年纪，中等身材，穿着一件藕荷色手工刺绣旗袍，脸上的妆容浓淡相宜，一头如云的鬓发整洁的梳理在脑后，被一只翡翠簪子固定成发髻。
    她只用眼睛往咖啡厅所有客人的头上扫了一下，便带着人走到了陆斌和陆非身边。
    陆斌一见她，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敬的招呼道：“汪董，您好。”
    “你好，陆先生。”被称为“汪董”的中年女子对陆斌笑了笑，就坐到了陆非的面前。
    “陆警官，你好，我是“摘星楼”影视集团的董事长，我叫汪梦雯。”
    汪梦雯说着伸出手来，和陆非握了握。
    陆非当然听说过汪梦雯的大名，据说，市电视台每年都有将近一半的广告收益来自于汪梦雯的影视公司，而且汪梦雯还是《美食猜猜猜》的幕后策划和制片人，这样一位能干的女人，陆非想不知道都难。
    “很高兴！”陆非戴上眼镜，微笑道：“您损失了一员前途无量的大将，很伤心吧？”
    “的确如此，我知道晓莹是个有个性的女孩子，因为这个，她也得罪过不少人……”
    “是吗？”陆非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并且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汪梦雯，这又是一位怀疑齐晓莹死因的知情者吗？
    “所以我希望，我代表我的影视集团希望您能全力破案。”
    “为什么是我？局里很多同事都在忙这件事情，而且我手头还有两个案子没有结……”
    陆非听出汪梦雯语气中“点将”的意思，有点恼火——连老廖都不能说调我就调我，你算老几——我凭什么听你的？
    “廖伟手下那些兵，我比你了解，”汪梦雯并不在意陆非的反感之情，依旧平静的笑道：“而且，我知道因为你和陆斌的关系，在这件案子上，你必须回避！”
    陆非“哼”了一声，“我是公职人员，不接受私人委托！”
    “我没有委托你什么呀。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好像都可以这么说吧。”
    这真是个无懈可击的说法。陆非脑子里转着千百个念头：我该帮这个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