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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开春,清明时节家家祭祖,学堂也就放了几日假。祭祀做完,方逸觉得家中无趣,又跑去了学堂后山找山人,只是没有想到扑了个空。等了大半晌,山人才回来,看到坐在院子里的房子,愣了一下。
“今日何故前来?”
“过来看看山人,山人也是去祭祖?”
山人点点头,没有多说其他。
这日,山人坐在院中,第一次当着方逸的面吹起了玉箫。萧声低吟婉转,似乎在诉说着万种情殇。方逸一时间听迷了去,直到山人一曲结束,他依旧沉浸在那一股悲凉之中。
“山人……这曲谱……”
山人摇摇头说:“这曲谱不会给你的,倒是有一首谱子赠与你,他日你入京了,可奏一番了表心意。”
山人从木屋中取出一张曲谱,赠给了方逸。方逸仔细收好,如若珍宝。
这不单单是是一张曲谱,更是山人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墨宝。
清明过后,下了几日的雨,山人腿疼病又犯了起来,推了方逸的教导。方逸想带着山人下山去看大夫,却被山人婉拒了。只说是旧疾留下的病根,治不好的,待雨停了就好了。
只是这雨天格外绵长,山人腿疼难忍,后又染了风寒。文先生找了大夫上山医治,大夫只是开了温补的药方,摇了摇头。文先生默然,躬身送走了大夫。方逸这才知道,原来山人的身体一直不好。
入夏之后,山人的病已经大好,只是畏寒更严重了,即使是夏日,也穿着长衫。新的一年,山人不再叫方逸默书,而是开始同他谈论。他们从方逸默过的,学过的,看过的所有书中,随意挑出一句话来,进行展开辩论。一开始,方逸说不过山人,私下里不得不读更多的书,同文先生请教,后来慢慢的,方逸在学着山人的套路的同时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路,时不时的能回上一两句,上山人对他也刮目相看了一番。
如此又是一年,方逸已经可以同文先生谈天论地了。
只是这一年冬天,山人又病了,比上次还要重很多。高烧不退,水米不进。文先生担忧,把山人接到了学堂里医治。文先生照顾不过来,方逸就提出帮忙分忧。
白日里,文先生讲课,方逸光明正大的逃课照看山人。冰水中浸透的毛巾搭在山人的额头上,方逸看着山人紧皱的眉头,眼中满是担忧。
“韶……”
迷糊中听到山人的话语,方逸隐约听到一个“少”字,不知何意。方逸换了毛巾,看着山人难受的样子,想起幼弟高烧的时候,母亲曾用少量烈酒擦拭幼弟身体帮助降温。也学了起来,叫自己的小厮到外面酒铺打了烈酒回来。
方逸小心的解开山人的中衣,目光立刻被山人身上斑驳的伤痕刺痛。这些伤疤丑陋难堪,盘绕在山人的身体上,如此的触目惊心。方逸不知山人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是只看这些伤疤就知道,山人当年定是九死一生。
沾了烈酒的帕子在山人的脖子和腋下轻轻擦拭,也不知是否有用,方逸只祈求上天让山人熬过这一次,好好的活着。
不知是生生灌下去的药起了效果,还是方逸烈酒的功劳,当夜山人的体温终于恢复了正常,只是身上还是酸软无力。不得已,山人只好在学堂里暂住下来直到第二年开春。
熬过了这个冬天,山人虽然病愈,身体却大不如前。稍一吹风便会咳嗽,天气热起来也抱着暖炉。但是他对方逸的教导却不曾减少,如今已经开始教方逸国事了。学堂的同窗还在读书写文,山人已经开始教方逸为官之道,识人之法。
直到方逸束发那年,山人的突然病重,每日连门都出不了。如今山人已经不在教方逸什么,只是又回到了开始那时,山人背书,方逸在一旁录写,只是有的时候,山人会忘记背诵,静静的看着方逸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缠绵病榻半年之久,入冬之后,山人陷入了时昏时醒的状态。方逸守在山人病榻之前,眼中满是悲伤。跟在山人身边三年多,方逸没有行过拜师礼,在心中早以把山人当做了自己的师傅。在山人难得清醒的时候,方逸跪在榻前,请求山人收自己为徒。
山人面色青白,看着文先生微微一笑说:“你最得意的弟子,被我抢了。”
文先生悲叹一声道:“这小子早就不拿我当师傅了,罢了罢了,我才学不如你,徒弟另拜高明,我也心服口服。”
如此,方逸和文先生一起把山人扶起,由方逸敬茶叩头,正式拜了师傅。
山人喝了方逸的拜师茶,看着方逸说:“你既拜我为师,下面这些话你当牢牢记住。我师从前朝太师岑牧,岑学一门,讲从神旨辅圣君,然暮帝昏庸,幽帝暴虐,苦天下苍生,岑太师惑神旨,遂助方韶一族弑君夺位。然我岑门受天罚凋零至此,亦不悔,即只存一人,仍以余生辅明君,诓社稷。神旨不择圣明,则岑门择圣明。王侯无种,明者封,将相无种,功者拜,士卿无种,贤者任。你可记清?”
“学生记得!”
山人这一番话语似乎是用尽了力量,他扶起方逸后,靠倒在床榻之上,之后山人又陷入了昏睡的状态。病情反复无常,山人若是醒着的时候,仿若无病,若是昏睡了亦如濒死,方逸仔细的在山人身边侍奉着,十分尽心。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方逸所为比对他的生父还要孝敬。
山人在病榻之上的时日,方逸查了些关于岑门的资料,奈何多是些市井词话,并无书目记载。而后,文先生知道了方逸的动作,烹茶而座,向方逸缓缓讲述了那段刻意被人埋没的历史。岑氏一族受天神祝福,能通晓天命一二,历代岑门宗主皆拜太师位,在朝中颇受敬重,至岑牧一代,已经是第七十七代。但是前朝暮帝昏庸无道,幽王暴虐成性,恣意妄为,乃至朝政荒废多年,历经两朝的岑牧对神旨产生了怀疑。后柳州侯长房长媳被幽王奸污自尽于宫禁,长子被幽王上刑后一病不起,不足月余便一命呜呼。柳州侯因此倍受打击,病倒了。当时还是柳州侯次子的昭帝方韶袭侯位,隐忍多年。前朝末年,多地农民暴动,昭帝趁机以镇压暴动为由,扩充军备,暗中支持各地百姓闹事,一时间天下颇有大乱之势。岑牧知幽王身上的神旨未断,对神旨失望至极,后称病辞官,至昭帝军中,助其举义。后昭帝兵临京城,幽王命人绑岑氏一门一百三十六口于城墙之上,逼迫昭帝及昭帝的军师岑牧就范。岑牧为解昭帝后顾之忧,自刎于京城南城门前,岑氏一门也自裁于此,用岑氏一族的血推开了昭帝的攻城之路。
文先生的一席话,带着方逸又回到了那血雨腥风的年代。一壶茶尽,文先生目光深远,似乎那些往日历历在目。
“师傅也经历了这些?”
文先生点点头,那个人经历的比这些更黑暗,更恐怖,让他无法诉说。那些痛苦的过往,文先生是绝口不提的。
这日,山人精神不错,下了床,盘腿坐在榻上对着在书桌上录书的方逸说:“我病情反复无常,不知何日就去了,之前对你教导心急了,这些时日,你静心录书,也沉淀了一番,学问上,我只能把你领进门,能领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方逸沉默不语,照顾山人病体的日子,他确实将山人所授课业又琢磨了几番,也有了自己的体会,只是如今听到山人自己说大限将至,他心中不悦。
“师傅定会长命百岁的。”
“那就借你吉言吧。”
山人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方逸曾经想过,那半扇面具后面的面庞是否会多一些表情,因此山人才将它隐藏起来。山人的面具从不离身,方逸好奇,却也不敢窥探。
又在山人处录了半年的书,方逸只觉得自己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装满了,想要释放却不得章法,不由得心中也烦躁起来。心中的烦躁体现在纸上,山人自然都看了出来。他暗自点头,知道时候到了。
“我能教给你的,都授予你了,我不能授予你的,都在这大千世界之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方逸,你该去游历一番。”
方逸回到家中,提出了游历的想法,方家也没有拦着方逸,恰好家里有生意要出远门,就让顺道让方逸跟着一起去见见世面了。
临行前,方逸拜别山人,山人以茶代酒为方逸送行。并把随身带着的翠玉萧递给了方逸。
“为师身无长物,唯有玉箫一只,伴我多年,今日送你,一路上把玩吧。”
接过山人的赠礼,方逸再三拜别,踏上了游历的旅途。
方逸历时三年游历九州天下,后回乡参加了乡试,得了头名,这一年方逸也不过才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