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雕虫小技。”对欧阳宸摆出的戒备姿态视若无睹，苏婉心的声音如秋夜静静覆下的寒霜，“不过你既然做了条苦肉计，如此大费周章，想必也是有求于我吧？”
    “看来，在姑娘面前，我一不小心就自作聪明了，”欧阳宸扯起一抹笑，握着剑柄的手却没有放松，“我确实有事要与姑娘相商，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姑娘可否准许我进屋详谈？”
    “门既已开，那便成了路，而路，自然是谁都可以走的。”
    冰冷的话音掺进了些无所谓的意思，然而欧阳宸闻言后，却即刻就拧起了眉，他刚刚已经细心的观察过那扇屏风了，上面烙印的黑色魔纹，和白日里她与柳天仰缠斗时，结界中魔女的艳丽身姿别无二致，看起来，这间屋已经被她构筑成了一个小型的妄生魔域。
    论起单打独斗来，欧阳宸虽然胜不了苏婉心，但要全身而退却也不是问题，然而一旦踏入妄生魔域，就等于把主动权送到了对方手里。
    不过，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既然姑娘应允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说完，欧阳宸便迈着沉稳的步子朝屋内走去，他后脚刚一跨过门槛，斜挂在框上的门便像是被触动了机关般，砰地一声扣了个严丝合缝。
    身处危险之地，欧阳宸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也使得他的视力并未受黑暗的影响，他看见房间的正中央，摆着长方形的木制的桌，桌前是一张小凳，桌上是码放整齐的一套瓷制茶具，其中茶壶的壶嘴处，正飘出带着清香的袅袅轻烟。
    很平常的布置，只不过这屋内，却幽暗的没有一丝光。
    “姑娘这是料到将有客来访么？”
    欧阳宸笑了笑，然而凝肃的眉眼间却不见丝毫笑意。
    他的右手边便是那架扎眼的屏风了，离近看的话，画中魔女的舞姿愈发的妖冶而鲜活，有那么一个瞬间，欧阳宸竟在那魔女回眸一笑间朝前伸出了手，幸好在指尖触到屏风的刹那，他豁然惊醒，默念望天楼的啸傲诀稳住了心神。
    直觉告诉他，这屋里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是碰不得的。
    “不要再向前了。”
    苏婉心的话音稍显黯哑，还透着不带温度的森冷寒意。
    “怎么？”欧阳宸乍听此言不禁微怔，“姑娘不是在这屏风后面吗？”
    “我没穿衣服，”屏风另一端，苏婉心以左手的中指指尖，轻按住右颊上那一抹嫣红的印，这个动作，也使得她的手遮住了她平时罩以面纱的下半张脸，“如果你不在意自戳双目的话，那便进来吧。”
    “……呃，那还请苏姑娘穿上衣服出来一见，”欧阳宸抽了抽眉角，有点尴尬的咳了一声，“此事确实事关重大，隔着屏风说的话总显得不妥。”
    “我不想穿，你可以自己看着办。”
    说着，苏婉心腿一跨便从水中蹚了出来，经过妄生魔域中的阴气温养，她白日里被柳天仰所伤之处已然重新愈合，卸去了那与夜同色宛若魅影的黑色衣裳，她白皙而纤细的身影茕茕孑立，倒真如挥舞着双翼蹁跹过碎雨朦胧，却连一丝雨水的痕迹都未沾染的蝶儿一般。
    带着脱尘的清雅。
    若是单看这一幕，恐怕没有谁，会把她和“以杀人为乐”这句话联系在一起。
    但偏偏事实便是如此，她的的确确，就是那个让白骨上开满血花的九幽冥蝶。
    “好吧，”欧阳宸叹了口气，而后换上了副深沉而晦涩的口吻，“主要是想请姑娘，在我攻打临安城期间，暗中协助于我。”
    “协助于你？”苏婉心甩了甩还挂着水珠的发，唇角挂着戏谑，“是协助你攻下临安城，还是协助你登上首席之位？”
    “姑娘何出此问，”欧阳宸紧绷着脸，表情显得异常慎重，“攻下临安城，应当是登首席之位的先决条件才对……”
    要知道，在望天楼的门规中，同门相残可是一等一的重罪，因此尽管私底下勾心斗角鹬蚌相争不断，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见不得光的勾当，却也没有人会把这层纸捅破，直截了当的把这种事搬到台面上来说。
    所以尽管听出了苏婉心的弦外之音，而且这屋内只有他们两人，欧阳宸却仍旧选择了装傻。
    “呵，跟你们人类说话，还真是累。”
    站在氤氲的水汽中，苏婉心并未在意自己全身赤裸的姿态，而是让嘴角的弧度定格在了轻佻和蔑然之间。
    “姑娘此话何意？”
    这时候，欧阳宸已趁着说话的功夫，将这间屋子探查了一遍，听见她这么说也就随口接下了话头。
    “我们鬼族，从来都是想杀人便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你们人类呢，却把想做的事情一直压在心底，明明心理巴不得对方赶快死掉，却还端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实在逼不得已要动手了，还要为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还不够累的么？”
    把还未干透的发从背后拉到胸前，苏婉心像是觉得很可笑般嗤笑了一声。
    “这就不劳姑娘费心了……”欧阳宸眼中泛起点点涟漪，但最终还是归于寂静，“我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至于通过哪种方式来实现，自然不需要一个鬼族来妄加菲薄。”
    “那么便说说你想说的事吧，”一边梳理着头发，苏婉心直截了当的问，“若是助你夺得首席之位，我，或者说忘川之畔，能得到的好处有哪些？”
    “那忘川之畔，自会得到望天楼首席的鼎力相助，”看着那一缕渺渺的茶烟，欧阳宸声线压得沉着而冷静，“至于首席都能做到些什么，想必苏姑娘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就让柳天仰战死沙场吧，”苏婉心淡淡的道，谈论天气般事不关己，“攻城拔寨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索性杀人要比这容易得多。”
    “柳天仰不足为虑，”眉头微皱，欧阳宸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比起他来，我大师兄的修为倒是在我二人之上。”
    “比起我来呢？”
    “恐怕是在伯仲之间。”
    “那如若我二人联手呢？”
    “这个……”欧阳宸犹豫了片刻，像是在斟酌用词，“应当和姑娘面对我与柳天仰联手时的情况，差不多吧。”
    “那便也不足为虑了。”
    “有姑娘这句话，我也算不虚此行了，叨扰姑娘休息了真是抱歉，我这就告辞了。”
    言毕，欧阳宸便小心翼翼的握着剑往门口退去，也不知是否该说出乎预料，这几步他却也没遇到任何阻碍，出了门后，他看了一眼这间在夜色下，显得狰狞而诡谲的房屋后便匆匆离去了，纵地金光划出去势如电的绚丽轨迹。
    因此他自然也不会看到，屏风后的苏婉心在扯了条浴巾裹上后，唇边扬起了轻松和愉悦的弧线。
    原来调戏男人是这么好玩的事，好像有点能理解，泠鸢总是喜欢弄些个男人在身边养着玩的理由了。
    下次，换一个长的好看点的吧。
    比如丰神玉朗，钟灵毓秀，邪魅一笑之类的……
    “哎，这茶，还真是可惜了。”
    堪堪系好浴巾，苏婉心正松开手放任长发自然而然的柔软垂下，就听到外间传来了一个深邃低沉的男子声线，这声音不同于欧阳宸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言语间满是谈笑风生的自若之意。
    “掌门也是好雅兴，”苏婉心笑了笑，几络发丝搭在袒露出的纤细锁骨上，带着种纯洁而冷俏的魅惑之姿，“只不过这茶是特意为你徒弟泡的，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怎么，我徒弟来了有茶喝，我来了反而什么都没有吗？”不客气的拉出竹凳坐了下来，黑袍男子提壶给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茶叶放得有点多，喝起来有种生涩之感，姑娘的手艺还需精进啊。”
    “掌门喝得太急了，”苏婉心站在屏风后也不打算出去了，视线沿着上面的魔女献舞图游走起来，“这茶，总是要慢慢品才有味道的。”
    “可是有些人啊，心终归是太急了……”黑袍男子握着茶杯端详起来，眼中划过别有深意的光，“不过这样也好，姑娘可要帮着他下手干净些，不要落得个同门相残的罪名。”
    “掌门既已知座下的几名入室弟子在同门相残，却为何不出面阻止？”
    苏婉心指尖闪烁着墨色光点，于屏风上一勾一抹，便又是一名魔女踏着柔媚的舞姿翩然入画。
    “西北的草原上，生活着一种名叫雪狼的生灵，”黑袍男子缓缓将茶杯放下，杯底落于桌案碰撞出意味深长的响声，“按照狼群内部的法则，狼王拥有着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利，而其他的狼呢，要么成为狼王的爪牙，要么便取狼王而代之，不过在这群狼之中，也只有最强的那一个，才有资格向狼王发起挑战……”
    “也就是说，他们争得越激烈，狼王的位置便坐得越稳么？”
    苏婉心接话的同时指尖不停——墨笔勾勒轮廓，再往唇间点上一道朱红，那魔女的笑靥竟有了些倾国倾城之色。
    “姑娘果真天资非凡，一点即透，”流露赞赏之色之余，男子像是颇为可惜的摇了摇头，“只可惜被忘川之畔抢了先，实乃我望天楼的一大遗憾。”
    “比起狼，还是蝶要无拘无束一些……”收回轻擦过屏风上手，苏婉心再开口时满满都是笑意，“而且掌门不觉得，狼什么的，长的实在太丑了吗？”
    “没看出来姑娘还是个颜控……”似有些郁闷的吐出这几个字，黑袍男子顺势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来是想说，出征定在后日，姑娘若有闲暇，可在这望天楼四处逛逛，领略风光之余，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子夜，风起。
    话音未落，那一袭与妄生魔域的背景同为一色，却又显得格格不入的黑袍，已然无声的消弭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