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愣在原地，面色灰暗，随后抬起眼，嘴角挤出一个微微的笑。
    “你想知道孙昱晖的事？可你现在没有必要了解。”
    他想极力隐瞒，让过去石沉大海。但怕顾田宇一心追问，惹出是非。
    “我也是卧底，我拥有了解这份工作的权利！为什么孙昱晖死亡没有任何警方记录？我申请查看重案组的绝密资料，并非全部，仅仅关于四年前的福田卧底。”
    顾田宇不想糊里糊涂被当枪使，每个人口中都藏着秘密，他甚至不知道会遭遇怎样的雷区。
    “我给你的已经是福田卧底的全部资料。既然我特意找到广海警署调任你，也没打算隐瞒什么秘密。”
    顾田宇眼睛一眨不眨，像一只即将被好奇心害死的猫咪。
    “有些事没有记录进档案里是另有原因，我只能讲给你听。
    四年前，为了打击反社会势力，针对福田区犯罪乱象，江津重案组从警校和一线岗位挑选了27人成为第一批卧底。孙昱晖作为考核的第一名，成为那批人里的佼佼者。”
    白杨顿了顿，他在思考，该如何将一部分事实告诉顾田宇。如果完全一字不提，恐怕引起他的反叛情绪。
    “起步阶段，所有卧底任务进行顺利。福田遍地帮派纷争，孙昱晖很快和张维怀门徒之一的薛智元搭上线，成为团伙的重要份子。章维怀靠着高利贷和药物走私，成为地头蛇中最具势力的人物。
    一年半时间，孙昱晖拿到高利贷账簿影印，拍摄了走私交易的现场照片。我们碰头的第二天，按计划他会把证据放在音像店，我等了一整天，他始终没到。
    傍晚的时候，我得到消息，他已经被薛智元枪杀。那天晚上，薛智元、郝孝文、丁川带着尸体，从上冲检查站开船，把他沉入大海。”
    白杨双手掩面，痛苦不堪，那是一个鲜活年轻的生命。孙昱晖笑着接受卧底任务时，他答应过他，一定保证他的安全。
    相较而言，顾田宇固执敏感、自作主张，难缠了许多。
    “没有尸检报告吗？除了枪杀，他身上有没有其他致命伤？”
    白杨惊讶地看着顾田宇，他的疑问，显然在质疑警方对薛智元已经做出的犯罪认定。
    “抛尸地点远离海岸，我们前后打捞五次，无功而返。但是薛智元开枪，有市民确切目击，笔录作为证据存放在取证科。”
    唯一的疑点，薛智元枪杀警察，十足的恶性刑事案件。丁川是他忠心耿耿的手下，跟随其出海抛尸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郝孝文的存在是薛智元的制约，只会增加案发的风险。
    难道薛智元被迫杀人，郝孝文受命监视？还是孙昱晖在薛智元开枪之前，已经遭受了他人施加的致命伤？
    无论哪一种结果，薛智元都不是枪杀的真正凶手。
    顾田宇看了一眼白杨——没有尸检报告的情况下，凭借目击者的供词定罪，他难道没想过其中的漏洞？还是迫于福田势力庞大到难以控制，出于必须铲除的考量？
    “他长什么样子？”顾田宇想了很久，忍不住问道。
    他想亲眼看看，人们不时提起的、薛智元念念不忘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白杨翻开手机里的图册，在最早的照片中找出一张单人照片。
    “他做卧底那一年，也是我升任重案组组长的第一年。”白杨点了一根烟。
    顾田宇接过手机，呆呆地看着影像。
    那是一张英俊灵动的脸，正是青年与少年交界时，混合着青涩和成熟，叛逆和稳重。当你刚要把青年才俊的赞美之词注解于他，却又发现那副温暖笑容中露出的使坏一般的俏皮。他站在海边，大风吹鼓起白色的衬衫和他耳边的头发，生动鲜活，就像站在你面前。
    难怪薛智元会喜欢他。
    可是他为什么又要杀了他？如果真的深爱一个人，如何舍得，怎么忍心。
    “他多大年纪？选拔时是警校毕业还是一线干警？”
    “大你一岁，森林警察学院毕业。在校时接受江津警署考察，毕业后随即加入任务。”
    “你以前挑选的卧底都是森警毕业？”
    “大部分。”
    顾田宇无奈地笑笑，全国警察学院排名，森林警校常年第一。他当年本想报考这所大学，无奈射击项目差强人意。
    至于武安警校，仅仅在中北地区有些名气，勉强算个全国二流。
    “小顾，我知道你要回江津。
    你知道为什么警方着急在20号之前拿到枪支交易的证据？视频、音频、照片、文件什么都好。福田势力是个不受法律控制的黑暗组织，薛智元又不贩毒，警方可以起诉的罪证，第一是走私，第二是高利贷，第二是恶意杀人。
    高利贷不足以扳倒薛智元，况且自从孙昱晖被杀后，他掌握的高利贷账簿也失踪了。
    恶意杀人只有目击者证词，我们连尸体都没捞起来。
    只有走私可以打击福田黑帮的核心。早一天完成任务，你也能早一天实现愿望。大家都是想找份好工作，生活过的开心，就算不为正义，也为了自己。”
    顾田宇看着白杨笑了。他说的对，这次不为正义，也为了自己。
    做警察的时间越久，越感觉不到正义是什么东西。
    “好，我答应你，一定拿到证据。升职加薪，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以警察的身份留在江津。”
    “好，我也答应你，一定办到。”
    顾田宇回过头重新看着那张照片，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白警官！询问结束了吗？上冲检查站发生械斗，加油站被炸毁！武装警察已经赶到现场，社安科希望重案组协助调查。”
    “好，询问结束，我马上赶到。”
    白杨熄灭烟火，对顾田宇使了一个眼色。
    顾田宇趁白杨转身，快速将那些旧照片发送到自己的手机，随后递还给他。
    这一切，白杨都没有注意。
    所有人忙着处理爆炸案，压根没有人在意顾田宇。甚至连收尾的笔录工作都未完成，看着跑来跑去的干警，顾田宇一个人走出兰埔派出所的门口。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一排红蓝闪耀的警灯，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它们如此美丽。
    看看时间，已经将近10点，蒋源还没有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吗？
    顾田宇找了一家临近的咖啡馆，坐下来等着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