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瞬息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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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多岁,恰是前一程叛逆生涯的谢幕到后一段狂妄旅途的起始之间所留存的短暂光阴,有对抗真理的本能,有拓殖尊严的态度,有经意与不经意间相通声息的渴望。
    二十多岁,正当山花烂漫的年纪,正当最易动用思虑的年纪,一个日月的更迭,一个季候的嬗替,也会凝望着,凝望着,凝望着,直至不能自已。
    十月末,吹拂着凉爽的风,照耀着通透的光,它们总是直来直往,从不曲意奉承。
    吴以杰带着陆凡熟悉施工现场和工作流程,“咱们这个项目一共承包了四个地块儿,是按街道划分算的,咱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呢是第四地块儿,一共四座楼,今年先起两座,明年开春儿了再起两座。为什么把你分到四地块儿呢,就是因为咱们这儿正在建地下车库,另外两个楼明年开始打桩儿,所以你有机会从头开始学。你可以放心的是什么呢,只要你自己不提出要主动上岗,我们就不会强行要求,利用这段时间你多跑跑现场多学多问多看,什么时候你感觉可以了,给我们打声招呼,就让你上岗锻炼锻炼。你也知道,工程质量这东西吧,其实就是对人员质量的管理。时间长了你就该领教了,这些个分包在你屋檐下也不服你,天天给你整点儿事儿,是真不好弄。”
    陆凡笑着点头,“明白,明白。”
    “小钱啊,你过来一趟!”吴以杰向钢筋棚里一个工作人员喊道。
    “好嘞!这不是吴总监么!哪阵风儿能把这吴总监吹到咱四地块儿了!”此人面无表情,痞痞得弓着个腰就走到两人跟前,本来个头就挫。
    不是善茬儿。
    “他叫钱光,是四地块儿的工长,工程部的,归唐经理管。以后你俩就得协同工作啦。”吴以杰介绍着。
    一听唐经理仨字儿,陆凡直觉得头疼,其实还有点儿反胃,但还是向钱光主动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刚说四个字儿。
    “行啦行啦,我认识你,你不就是什么什么理工大学的研究生么,怎么的呢,研究生不都去设计院么,你来刨活儿让我们吃啥饭啊?”钱光阴阳怪气儿的。
    本来是恭维的话,亏他能表达出大批量的不屑与鄙视。
    “我就他妈没错怎么啦,你懂个屁啊你!”远处的施工现场传来了叫骂声。
    “坏了,坏了,俺们老唐发威啦。”钱光一副嬉皮笑脸跑了过去,貌似迫不及待一场好戏的到来。陆凡与吴以杰也紧随其后。
    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测量员梁晨,第一天就免费赠送陆凡一个下马威。好家伙,对上唐生了。陆凡暗爽。
    “你叫唤什么,你叫唤什么,你还牛起来了,你看你这条线放的,你看看你看看,比楼下那层多出来十公分,这是人干的活儿么?”唐生怒道。
    “我照图纸放的!图纸咋画我咋放!”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图纸?!谁带图纸了?给我拿来!今天就得教训教训他!真他妈给他家乡丢脸,那破地方本来就落后,出现这水平的一点儿都不奇怪!”
    “我家乡怎么了?我家谁吃你了还是穿你了还是惹你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几近咆哮。
    陆凡看到梁晨的脸已经变了形,手在背后狠狠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深深地割进肉里。吴总监见势不妙便飞快地冲上去拉开了梁晨,一把将他塞给陆凡,“带他去休息室!”陆凡一阵错愕,然后拽着梁晨就往休息室跑去。
    “你放开!我会走!”听了这话,陆凡只好慢慢松开了手。
    休息室中,梁晨瑟缩在角落里的木椅上,手臂撑在腿上,把脸捂得严严实实,什么都不说。
    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那是愤怒的战栗。
    “就为那条线的事儿,你俩就吵起来了?”陆凡感觉自己还是有义务缓和一下气氛。
    “恩!”
    梁晨强装镇定,但声音还是破了,他竟然哭了。这下子可让陆凡乱了手脚,本来就不会安慰人,这又是平生第一次碰见男人哭。
    “那个……你没事儿吧?”陆凡拖着凳子坐到梁晨身边,用左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清瘦的肩膀,很硬,甚至拍起来手会很疼,但是很宽。
    “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
    “真的,不用和他置气了,我早上还被他骂了,他就是得理不饶人那伙儿的。”
    “他早上还骂你了?为啥啊?”
    “我迟到了呗。”
    “你迟到关他屁事儿啊!他不也迟到了么!也真够要脸的!”
    “所以说,和这种人生气不值嘛,对不”
    “……”
    陆凡发现梁晨有些平静了,继续道:“其实,我也是北方的。”
    梁晨拄着脸的手放了下来,修长的眼角与眉宇渐渐侧向陆凡,“也是北方的?‘也’是啥意思?还有谁是北方的?”
    “啊?你不是北方的?”陆凡睁大了眼睛。
    “我新疆的。”
    “真的假的?”
    “有必要骗你么?”
    陆凡似乎明白20分钟前梁晨大爆发的原因了,那毕竟是一个承受了太多的地方。
    “可是,你长得真不像啊?”
    “你什么意思?”
    “不不不,你别误会,”陆凡急忙解释道,“在我印象里新疆人都是浓眉大眼,双眼皮儿,可你是典型的单眼皮儿,眼睛还长,怎么说呢,挺洋气的。”
    听到这话梁晨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你们研究生都这么夸人呢?”
    “你看看吧,一会儿阴一会儿晴滴,哈哈。”陆凡也笑了。
    “你刚来那天,我就跟那个王八蛋干过一仗,所以下午我把气撒你身上了,你别生气,我不是针对你。我能看出来,你跟他们不一样……”边说着,梁晨转过身看向陆凡,可陆凡偏偏没想起来该接什么话。
    所以,两个男生,不到半米的距离,莫名对视了四秒。
    突然两人同时把视线错开,梁晨把手上没干的眼泪往自己衣服上使劲儿蹭,陆凡飞快地起身不停得挠脸、挠脖子、挠后脑勺,然后两人又是整理衣服又是拍打裤子,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切不明缘由。
    支支吾吾,支支吾吾。
    “那,那什么,都11点半了,咱,咱,咱们赶紧去吃饭吧。”
    “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
    最易遐思的年华中,酝酿着,蛊惑着,躁动着,如遇天光,放肆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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