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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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沉沉,子夜冷寂。
丘祈文头枕在桌上睡得很沉,惑影晔这次伤的极重,金针药石通通罔效,最后借助楚泽莫吟二人之力才将情况稳定下来,人却迟迟未醒。
连一向不认命的陆云霄都说:“但尽人事,各凭天命。”
天冥神剑被擦拭干净,晟析在准备最后的对决。
萧墨阳被隽南臣等人劝回,日日闭门后院修炼山居啸日剑。
隽南臣与楼颦风林毓泉的关系渐趋于平和。
那块名叫重阙的阴云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不知何时就会雷电大作,降下暴雨。
窗框发出轻微的咯嗒声,被一股柔和的内力卷至原位。
纁衣染缀洱海月,墨发淡扫岫玉环。
来人双目微闭,缓步至床边站定。
起手,广袖翩若风舞,指如葱根,有淡淡的红光在掌间聚拢。
红光映出来人容貌,很快就被送入惑影晔体内。
室内再次陷入黑暗,来人微侧身子,常年握剑的手抚上惑影晔眉心,一点点向下摩挲。
“咕咚”一声,丘祈文撞翻了铜盏,被发出的声音惊醒,借着月色,他清楚地看到有人坐在惑影晔床边,可就在听到声音的那一瞬,消失地无影无踪。
见鬼了?丘祈文浑身汗毛直竖,凑上去要检查惑影晔状况,却见惑影晔双眸睁开,一言不发。
“教主,你刚刚看到什么了么?”
“看到了。”惑影晔闭上眼睛,一脸疲倦。
“他是人是鬼啊?那么大的个人,一眨眼就消失了,想起来就瘆的慌。”
“他身法太快,你看不到而已。”
“那他有没有对教主做什么?教主你有没有受伤?”
惑影晔摇头,语声坚定:“他是不会伤害我的。”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伤害我,除了他。
如果他能看到,如果他能知晓,他一定会很欣慰。
惑影晔闭上眼睛,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最终化为一个颤音。
那一个颤音犹如叹息,几不可闻。
“怎么样?”
“你别担心,他的外伤很轻,只是中毒后妄动内力让毒素蔓延开来,那毒也是有法可解的,”寨黎塔握着蓝依的手站起,“你瞧瞧你,好歹也是主母一手教出来的,这种毒平日根本不放在眼里,怎么到池公子身上就急成这样?”
蓝依摇摇头:“是我害了他,要不是为了保护我,他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这件事谁也没想到,你也别太自责。现在池公子情况稳定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会被姆举长老追杀?姆雅教主宣战渺尘教又是怎么回事?”
“有些事我必须面见圣主才能弄清楚,塔塔,你自幼和我一起长大,知道姐姐疼我怜我,连饲蛇都不让我沾一指头,这么待我的姐姐,怎么会对我痛下杀手?”
“说不定事情只是误会,你先别急。好在圣主昨晚已经醒来,丘公子说已无大碍。我这就和你去见圣主。”
蓝依点点头,随寨黎塔上楼,走进惑影晔的房间。
惑影晔只披着一件兔毛披风坐在那里,莫吟站在一边沉默不语,见二人进来,对蓝依一礼:“池公子没事了吧?”
“毒已经解了,人还没醒来。”蓝依抬眼看向惑影晔,“圣主,我一向尊你敬你,事关五仙教生死存亡,请恕蓝依对您无礼了,”蓝依深吸几口气,“是不是您杀了李良人?”
“李良人,那是谁?”
“我的姐夫,姐姐就是为了他才退位归隐的。是不是你杀了他?”
“笑话,本座都不知道他是谁,又怎么会杀他?”
“可是姆举长老说是因为你杀了李良人,姐姐才会宣战渺尘教为他报仇的。而我也因为这件事被姐姐逐出门墙,被姆举长老追杀。”
“你跟着本座从锦官一路过来,可见本座离开了?别说跟李良人无冤无仇,就算有点误会,冲着姆雅教主的面子,也要大事化小的,”惑影晔看向莫吟,莫吟会意:“是谁告诉你圣主杀了李良人?是姆举长老,还是你姐姐?”
“是姆举长老。”
“那又是谁说你姐姐要把你做成祭品的?”
“也是姆举长老。姆举长老说是姐姐说的,可我不信姐姐会这么对我……”
“姆举长老平日为人如何?”
“姆举长老是看着我们兄妹三人长大的,他没有理由说谎。等等……兄妹……三人……哥哥……?”
翡翠明眸凝重呈黛:“喀香卡蒙让,是重阙的人。进攻泠渺崖的人中,也有他。”
“这很有可能是重阙的另一个阴谋,借刀杀人,用五仙教之力对抗渺尘教,他坐收渔翁之利,”莫吟道,“这两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如此吻合,除了重阙,不做第二人之想。”
“传令下去,渺尘教众紧闭山门,不得伤人。”
“那我呢?”
“蓝依教主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如果我想的没错,这应该是他现身前的最后一招。”
“报,报告副教主,他们又攻上来了!”
“教主有令,任何人不许踏出山门迎战。千澜,你身法好,许你从教中挑选五个弟子出去打探她们动向,包括驻地在哪,关键人物是谁;孟英,你带长生谷的人顶住攻势,不得伤人;紫霄,你有伤在身,就守好藏书阁,那是我们渺尘教的命脉。各位,”楚雁声站起身,卸下人皮面具的她眼神沧桑凌厉,“这一战关乎渺尘教生死存亡,教主不在教中,你们每个人都至关重要,愿不愿与我一道守护泠渺崖,直到力竭而亡?”
“愿意!愿意!愿意!”
“宫教主万载!楚副教千秋!”
“誓与渺尘教共存亡!”
声震九霄,气冲山河。
仿佛是从心脏蹿出来的寒气令昏迷中的人儿一阵颤抖,睫毛扑闪几下,睁开眼来。
已记不得是第几次突然昏厥了,骨痛、高烧时刻折磨着自己,随之而来的窒息和痉挛更是让自己筋疲力尽,苏念抚着胸口喘息几声,一斜眼看到墙边剩下的半碗饭,几乎是本能的靠过去。他一动,绑着手脚的铁链发出涩涩的拖拽声。
饭是馊掉的,苏念养尊处优惯了,刚吃两口就忍不住反胃,但强烈的求生本能逼着他把饭全部扒进去。
如果不吃东西,会死的,死了,就见不到阳阳,也见不到小吟吟了。
还有那帮一起走过无数日夜的兄弟。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连重阙都不来了,外面还没有半分消息,他们会不会已经忘了自己?
苏念惊出一身冷汗。
不会的,不会的,他这么劝慰自己,我可是最最重要的百晓生,除非他们不想在江湖上混了,否则肯定第一时间杀了重阙那人渣,把自己救出来。那么,他们为什么现在还不来呢?重阙上次说阳阳和吟吟都被圣主软禁,他们好不好?他们一定很担心自己。
苏念从没有一个时候这么痛恨自己的无能。
如果自己是楚泽惑影晔,或者楼颦风也行,他就不用怕重阙和立萦了,也不用被关到这么暗无天日的地方。
地牢中有一处窗口,可以看到外面的天地。可他被囚禁的这个角落跟窗口相距甚远,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垂头丧气地坐回地上,“圣主啊圣主,他提什么要求你就先允了,等他把我放出去再灭了他多好,反正他打不过你,你还有什么顾忌。”
他当然不知道鬼手宗五仙教的叛变,惑影晔身受重伤,萧墨阳**乏术。
一开始还念念叨叨,渐渐声音也小了,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在胃里翻腾,本就十分虚弱的苏念受不住这种折磨,哇的呕了出来。
饭是全部吐出来了,那股翻腾劲儿却没止住,苏念脑袋耷拉在一边,干呕连连。
“你怎么了?”
重阙看起来心情很好的,竟有闲情来关心他了。
艰难的抬起头,擦擦嘴角的污渍:“劳重宫主关心,没事。”
“本宫自己炼的蛊,本宫自己清楚。别自己呕死了,再怨到本宫头上。”重阙蹲下身,右手三指按住苏念腹部:“是这里疼么?”
“别,别按……疼……”好容易缓解的胃被他按得一抽,苏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重阙,吐得天昏地暗。
“你这样不行。”重阙皱眉,将苏念上半身架起,食指按上他中脘。
专注地让苏念无法把他跟灭绝人性的水竹宫主联系起来。
“你……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苏念咬牙,“你对我做的,我会一分一分,全部还给你。”
“还给本宫?”重阙像听了天下最大的笑话,翡翠妖眸勾起,“你拿什么来还给本宫?五仙教鬼手宗进攻泠渺崖,你信以为赖的圣主被萧墨阳重伤生死未卜,三十六路奇门现在不过一盘散沙,正在从内部摧毁。”
“阳阳伤了圣主?”苏念瞪大眼睛,“又是你做的手脚!”
“本宫真没想到你那件血衣这么重要,萧墨阳一见就要带人过来,被惑影晔那个疑心鬼拦住,俩人动手,萧墨阳重伤惑影晔,怎么?你也觉得很诧异是不是?正好,省的本宫还要费心去布置机关消息。”重阙面带微笑,用说书人的口气说出令苏念震惊不已的事实,“怎么?你兴奋傻了?萧墨阳把你看得那么重,甚至不惜和奇门决裂。你很高兴是不是?”
“重阙,你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为了自己,连大局都不顾了吗?
萧墨阳,你这傻子。
你的从容理智去哪里了?居然做出这种不经头脑的事,你疯了吗?!
苏念摇摇头,再摇摇头,想把这件事甩出脑海,视线扫过腹部,重阙的食指还停在那里,为他按揉中脘。
难怪他会这么好心,我可是帮他完成大业的最大助力啊。
可是卡卡为什么会与泰明宗联手进攻渺尘教,她姐是不好逞凶斗勇的人,五仙教被奇门庇佑多年,她又对惑影晔尊敬的很,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苏念如此问重阙。
重阙依旧微笑:“你说的是喀香卡蓝依?她已被她姐废黜教主之位赶出门墙了,现在五仙教的教主是她姐姐喀香卡姆雅。”
“你说谎,姆雅教主早就嫁为人妇退隐江湖了!”
“她有办法退隐江湖,本宫就有办法让她复出为本宫效命。”
“又是你!”苏念气极,挥手就往重阙胸前打去,“先是圣主,再是绿袖,然后是蓝依和我……你究竟要伤害多少人才够!是不是所有人在你眼里都只是一颗棋子?”
一股热流自他中脘流向全身,重阙一言未发,苏念却从他眼中看到了答案。
“可是,不是那样的。我们都是有血有肉会思索的人,我们也有爱有恨,尽管那些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可是执念的力量很强大,强大到可以摧毁一切。你现在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自取灭亡。重阙,回头好不好?圣主那边,我帮你去说,帮你去求情,相信我,他不会为难你的。”
“他不会为难我?难道本宫就怕他的为难了?不过说到这个,”妖眸一转,竟有几分期待的意思,“本宫也要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这次的事情已经闹开,不成功便成仁,本宫是无所谓的。只是,丹卿和丹灼他们是无辜的。如果本宫败了,拜托你向惑影晔求情,让他放过吕家人,特别是丹卿。”
“那么你呢?你不给自己留退路么?”
“时到今日我才发现,不论我怎么努力,那个人的心从来都不属于我,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我痴心妄想罢了。”唇角勾出苦涩的弧度,重阙垂下眼帘,“只要知道他活着就好了,只要知道他好好的活在这世上,我就可以无牵无挂的离去。”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飞蛾扑火,只会将自己灼伤,连同那一点点的眷恋和温柔。
只可惜这一曲终了,再也无人会为我念这支《葛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