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麻烦来一杯白毫。”
    “嘚嘞——白毫一杯——客官里面请，随便坐哈。”
    “今儿是什么日子，街上人这么多？”
    店博士见这客官衣带翩翩，言语温文，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贵胄风流，忙点头哈腰道：“看客官通身气派，不像是江湖中人，所以不知道吧？这些人啊，可都是冲着林府来的。”
    “林府？可是前面那家？”
    一杯白毫摆在桌上，青年左手端盏，右手食指挑起面纱，露出若腻冰肌，店博士怔了半晌，“啊对对，就是那家，客官不是江湖人，还是不要打听的好，这江湖上的事儿啊……啧啧，此一时彼一时，不知怎么就惹了人命咯。”
    “你这博士怎么说话呢，”侍童看不过，被青年止住，“博士说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青年抬起头来，翡翠明眸，初光潋滟。
    绿袖把凌傲月拉到后院才放手，对视良久，凌傲月被她看的直发毛：“你，你还好吧？”
    “你骂我吧。”心一横眼一闭，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骂你？”凌傲月失笑。
    “哎？”这下轮到绿袖呆了，“因为我骗了你啊。”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凌傲月抱起双臂，“别人骂你你觉得委屈，别人不骂你你却非要找骂。”
    “也不是那个意思，”绿袖抓抓头发，“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之谢谢你。”
    “要谢也是林惊涛谢，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了？”
    绿袖语塞，不防被凌傲月推到墙上，唇上传来炽热的触感。
    绿袖眨眨眼，懵了。
    “这就当谢礼吧，我收下了。”
    凌傲月轻轻一笑，转身离开。
    ……
    “凌傲月！你敢不敢更无耻一点？！”
    第二日天还没亮绿袖就穿戴整齐拉开门，朦胧天光中一个人站在廊下对她微笑，“怎么不多睡会儿？”
    “你不是比我起得更早？”她一把拉了来人推进房间，衣凉如水，应该是等了许久。
    亟不可待寻找丘祈文的心凉了下来，让他暖和一会儿再去，也未尝不可吧？
    “有心事？”
    “嗯。现在时辰太早，热水还没烧出来，你先将就将就。”烛火摇晃，映出凌傲月棱角分明的脸。
    “是为了昨天的事没睡好么？”
    “你觉得呢？”
    “如果我猜的没错，惑影晔……已经不在了吧？”
    “胡说什么呢，小心他哪天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把你吓一跳。”绿袖扯起嘴角，打了个哈哈。
    这句漫不经心的话在半年多后，一语成谶。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昨天我问过林鸳了，她说这里离胡家屯有二十里地。”
    “凌大哥用过早饭了吗？要不我们用过早饭再去？”
    “傻丫头，寻思什么呢，现在厨子都还没起床，等吃了早饭再找过去就快中午了。”
    可是也不能让你饿着啊，绿袖眼珠一转，“厨房在哪里？我去找点吃的。”
    “你会做饭？”
    “那当然，好歹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不会做饭怎么行？”
    貌似这两句话之间没什么联系，凌傲月做一个无奈的表情：“这样吧，我陪你去。”
    “你信不过我？”绿袖叉着腰，挑起一根眉毛。
    僵持的结果就是凌傲月握了绿袖的小爪子拎进厨房，把门一关，抱胸看着绿袖笨手笨脚打鸡蛋。
    “你还能不能更笨点？”
    “你懂什么，这叫郭氏特色鸡蛋面，口感香滑，入口即化，别提多好吃了。”
    凌傲月突然没声音了，绿袖回过头，见他蹲到自己身边仔细数着鸡蛋壳。
    “你在干嘛？”绿袖几乎听得到自己的磨牙声。
    “在数你浪费了几个鸡蛋，算算等下该陪林府多少银子。”
    “……”
    “鸡蛋不是这么磕的，面条也煮过头了。”
    凌傲月将绿袖拥入怀中，握着绿袖的手：“来，鸡蛋是要打的，不是砸的，更不是捏的，这样慢慢磕开……”
    绿袖觉得自己成了熟透的螃蟹。
    凌傲月的厨艺很好，简简单单一锅鸡蛋面，俩人吃的不亦乐乎。
    到了苏家屯一打听，才知道贺家早就搬回老家，至于她老家在哪里，街坊们都说不知道。
    折腾了半天，一无所获。
    凌傲月见绿袖垂头丧气的样子，伸手揉揉她脑袋，“虽然没找到贺姑娘，但好歹有了移玉神诀的下落。怎么？怕回去被你们教主责罚？”
    “那倒不会，找丘祈文是我给我自己的任务。”
    “先回林府吧，等过两天陈家人过来，他们两家的人脉可比你我多多了，查起来也容易。”
    绿袖扁扁嘴，嗯了一声。
    “你没去凌霄阁分堂打听打听吗？”
    “苏念跟我说的时候丘祈文早就走不见了，贺姑娘又不是江湖人，没事查人家老家在哪儿，弄得跟要打劫似的。”
    “那就先回林府吧，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去林惊涛就要以为咱俩私奔了。”
    “谁要跟你私奔。”
    被白了一眼的凌傲月也不生气，握上缰绳，“坐稳了？”
    “嗯。”
    绿袖侧过头，看着凌傲月的脸。
    她不是没见过美男子的人。
    凌傲月不出众，不优雅，却让人感到安心。
    无比安心。
    “凌大哥，”
    “嗯？”
    “你叫凌什么来着？”
    “傲月，凌傲月。”
    “我就说你的名字这么熟悉，原来以前听说过，他们说你是萧盟主的师叔？跟原来的朱庄主是同辈？”
    “是啊，朱庄主是我师兄，我是师傅的关门弟子，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那这次群英大赏的第一也是你咯？”
    凌傲月点了一下头，“没碰上夏夜尘隽南臣那几个，挺遗憾的。”
    “啊？”隽南臣接任了点苍掌门，没碰上他是正常的，可是夏夜尘……
    “玉笛仙苑罢赛，我最后是跟唐铭打的。”
    “那少林和武当呢？”
    “少林和武当这几年都没出什么拔尖的。说实话，我还想去参加奇门大会呢。”
    绿袖半真半假瞪他，“堂堂卧龙山庄大长老，会垂青我们的奇门大会？”
    凌傲月拍她脑袋一下，不轻不重：“现在江湖上都说，群英大赏是走过场，奇门大会才是靠实力拼天下的地方。”
    这倒是真的。
    “不就是想看嘛，干嘛说得这么可怜，改天我跟教主说说，放你进去看几场。不过嘛……你要化妆成老婆婆才行哟。”
    凌傲月眼角一抽。
    “凌大哥化装成老婆婆会是什么样子呢？一定很好玩。”
    无视凌傲月杀人的目光，绿袖自顾自说得开心。
    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六大家族的地位很特殊，他们不属于武林盟，也不属于奇门组织，特立独行，只做他们自己觉得对的事。双枪林氏又是六大家族中行事最低调的，平时没什么人会搭理这些小兵小将，结果英雄帖一发，辽东陈家首先赶到，紧接着是金陵郑家和太行褚家，把本就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褚君兰是太行褚家的当家夫人，褚亦葑的姑姑。绿袖推说身体不舒服早早躲去花厅，她实在不敢看那双漂亮的猫眼，那会让她想起梅花树下妖媚纤细的少年。
    凤仙未染樱先红，初露不沾罗纱衣。
    门被轻轻推开，凌傲月按着太阳穴进来，“咦，你也在？”
    “你怎么来了？”
    “被那群人吵得脑袋疼。”
    绿袖了然的点头，六大家族谁都不服谁，还都没有正主意，如今出了事，只知道怨这个怨那个，眼下能拿主意的四个人都没到，自己是躲出来了，那头凌傲月还不知道被怎么奚落呢。
    翻出个新茶杯满上茶，绿袖笑眯眯往椅背上一靠，“还说我没礼貌偷跑出来了，现在怎么样？”
    “嗯，我错了，”听她奚落，凌傲月半点也不恼，“你觉得那几个人会来吗？”
    “楼宫主和莫阁主肯定是会来的，他们也一直在寻找移玉的下落，至于我们教主，说不准。”
    “那是你们渺尘教的东西，他会不来？”
    “祖师爷的忌日快到了，他肯定会去天山祭奠祖师爷。”
    祖师爷啊祖师爷，我也是不得已才把你抬出来的，你可千万别来找我呀。
    “你到底多大了？别告诉我二十，你看上去最多十五六。”
    “凌大哥嘴巴越来越甜了，这话我听着受用。”
    凌傲月似笑非笑睨了绿袖一眼，伸手捏住她的脸。
    “唔，你干嘛。”
    “你这脸蛋让人看着就想掐，嫩的能掐出水来。”
    “少见多怪了吧？你是没见我们教主那张嫩脸，啧啧，比他媳妇还嫩。”
    “他媳妇不是惑影晔吗？”
    绿袖一巴掌拍在凌傲月后背，“搞清楚，他是前教主的夫人！”
    凌傲月乐了，抓住找事的小爪子缚在手中，就去挠绿袖的咯吱窝，绿袖不甘示弱，抽出爪子反挠回去。
    从椅子上闹到地上，从地上闹到床上，又从床上闹到地上。
    林双枝推开门时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我们就要有嫂子了吗？”
    绿袖无视林双枝，整整衣裳爬起来收拾战场。
    凌傲月眉眼弯弯，“闹别扭呢，别理她。”
    “就是来问你们一句，五岳华山堂的人来了，你们要不要出去见见？”林双枝摊开手，颇有深意的看着绿袖，“不过我想你们现在应该没空了，不打扰你们咯。”
    她的身影晃在几步之外，“记得请我喝喜酒，我喜欢宜春。”
    凌傲月苦笑，“我倒是很想的。”
    “这下人都丢尽了，喂，我说，林家三朵花都是很仰慕你的，我成公敌了。”
    “多大的人了，开不起玩笑，她们那是逗你的。”
    绿袖撇撇嘴。
    “撇歪了就没人要你了。”
    “怎么会，本女侠这么温柔贤惠善良大方，怎么会没人要？”
    凌傲月咧开嘴，“是是是，那么温柔贤惠善良大方的郭女侠可否愿意收了在下？”
    “你是妖怪吗？是的话我就收了你。”
    凌傲月郁闷了。凌傲月无奈了。
    “凌师兄怎么了？刚才二姐还说我们就要多个师嫂了。”
    “她没答应。”凌傲月双眼放空。
    “不是吧？她怎么说的？”
    “她说，如果我是妖怪，她就收了我。”
    林鸳张大嘴巴，哑了。
    自从凌傲月告白开始，绿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蒙上被子默念口诀。
    “你进来我就答应你，你进来我就答应你。”
    她觉得自己成了蚊子，哼来哼去。
    凌傲月没进来，进来的是楼颦风。
    “本宫好容易来看你一趟，你就赖着不起来？”
    “我身体不舒服。”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
    楼颦风不跟她客气，两根指头拈着被角把绿袖拎出来，“面色红润有光泽，你骗鬼呢？”
    “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过两天就是中秋了，听说奉天的月饼很好吃。”
    驴头不对马嘴。
    “别告诉我你来奉天就是为了吃。”
    “顺便查移玉，不然你以为那老头一张英雄帖就让本宫跑来奉天？”
    “他是没那么大的面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如果林毓泉不出声，他根本不会被人注意到。
    因为楼颦风的光芒实在太过耀眼了。
    绿袖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楼颦风，本以为他能有什么建设性想法，谁知楼颦风很认真地看着她，“你确定奉天的月饼比本宫平时吃的好吃？”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北方人。喂，这不是重点好吗？你有没有在听我刚才的话？”
    “不就是个地锦叶再加个鬼画符吗？本宫也会。”
    “楼宫主，你说的每一句都是大实话。”皮笑肉不笑的绿袖。
    “废话。”翻白眼的林毓泉。
    要是林惊涛听到楼颦风的话，非气得吐血三升不可。
    好在楼颦风终于良心发现，“灭双枪林氏，那绝对是吓唬人的，要灭早就灭了，还要挑黄道吉日么？就算那个人要挑日子，本宫还在这里呢。”
    “你终于说了句人话了，楼大宫主。”
    绿袖抚着胸口，一脸娇弱。
    “别在本宫面前要死不死的，本宫折腾一路也累了，先歇着去了。”
    什么叫要死不死？
    绿袖光着脚站在地上咬牙切齿。
    她发誓，有朝一日也要让楼颦风吃一次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