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江湖风云起  第三章 但求一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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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甫有些畏惧这位并不年长的濮阳先生。就像此时,自己只不过刚刚掀开了他的帷帐,眼睛还未找到他的准确位置,嘴巴还未张开说一句话,他便什么都知道了。
    “周侍卫受伤了。”浅浅淡淡的音调,无悲无喜,就像入定的老僧,凡尘纷扰都不能乱了他的心绪,软红千丈都不能迷了他的眼睛。
    方甫摸了摸鼻子,他答应了一声,然后便是等待。他站在濮阳正卿的营帐中央,看着那人轻缓地合上书,优雅的起了身,微笑着接过药箱。方甫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说什么呢?方甫竟觉得无话可说!他叹了一口气,想到平日里军士对于濮阳正卿的议论,那些溢美之词或许并不夸张,可他们绝不会明白这个所谓温雅的俊俏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生疏。方甫总觉得濮阳正卿脸上的笑是冰寒的,只是出于需要,绝不发自内心。
    “方副将很喜欢在下的营帐?”濮阳正卿依旧淡淡笑着,“在下可与副将调换。”他的声调没有太大的起伏,以至于方甫不知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方甫又摸了摸他的鼻子,尴尬的时候他总喜欢摸鼻子,所以沈啸断言他不可为细作。“是我失礼了,”紧走几步追上濮阳正卿,替他掀开帷帐,“先生这边请。”
    在这个军营中,方甫的地位仅次于沈啸,他并不习惯伺候人,但为濮阳正卿服务他又从不觉得委屈了自己。方甫跟在濮阳正卿身后,打量着那颀长的身影,这个人的确与众不同。
    沈啸是个沉稳的人,他还未至不惑,可已是王朝四大将军中排名第三的人物。他是勇将也是智将,战场上他可力敌三军,朝堂中他也能运筹帷幄。他有悲喜,却很少大悲大喜,所以他很少失态。可今日他失态了,他的焦急溢于言表:“先生,快来看看!”他奔上前拉住濮阳正卿,将那微微有些清瘦的人拉得有些踉跄,“霆洌怎样?”
    “无妨,不过皮外伤罢了。”把脉,上药,一气呵成。
    “他刚刚吐血了!”沈啸皱起了眉,显然对于濮阳正卿的结论不甚满意。
    “吐血不是因为鞭伤,而是长年劳累。”濮阳正卿挑着眉,斜着眼。他应该是在责备将军,方甫想,可是他这样的容貌配着这样的神情竟带了些魅惑。
    沈啸沉默了,他坐在床边握住了周霆洌的手。周霆洌的手指修长纤细,若不是指腹、掌心的老茧定有人以为那是姑娘的手。这样的手应该拿笔,可偏偏做了杀人的勾当。沈啸愧疚,他抚上周霆洌左手小指断裂处:“若不是我,他大概不会走上这条路。”
    “可若不是将军,周霆洌早已在乱葬岗了。”周霆洌声音沙哑,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霆洌这条命是将军的,愿意为将军做任何事,至死不悔。”
    “我不允许你死!”依旧是发号施令的语气,可旁人听来却多了几分柔情。
    濮阳正卿笑了一声。他很少笑出声,所以这声音让沈啸,让方甫,让周霆洌不约而同的转过头看向他。濮阳正卿没有丝毫的尴尬,他迎上三人的目光,坦荡得让人觉得不堪的应是自己。于是周霆洌微红了脸偏过头,方甫转开眼又摸了摸鼻子,还是沈啸不受影响,他更加用力地握住周霆洌的手不许他逃离:“让先生笑话了。”
    “周侍卫,你的忠心将军自然是知道的。可尽忠之时也莫忘了尽孝,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要保全性命的。”濮阳正卿竟未搭理沈啸,反而柔声劝诫周霆洌。
    周霆洌脸色又变,此次是惨白,他喑哑道:“先生教训的是,霆洌记住了。”他又转移话题,“将军,此次失败……”
    “郑吉不是好对付的,是我低估他了。”
    “将军无需自责,也是我犹豫不决错失良机。”他握紧拳头,“就该在他与唐十四打斗之时下手。”
    “他怎么找上唐门晦气了?这次又是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沈啸皱起眉:这郑吉不仅是夜问中第一高手,也是夜问的智囊,他行事狠辣可每次动手之前总能找到借口让人无法反驳。若不是此人做事滴水不漏,自己也不会派上周霆洌用上暗杀的手段。
    “唐十四用温家的毒毒倒了七窍玲珑濮冠群,郑吉说朝廷命濮冠群进京修建密室,唐十四毒倒他便是与朝廷作对。”周霆洌看了看沈啸又看了看濮阳正卿。
    “好重的罪名!”沈啸冷哼一声。
    “将军,这些事还是待周侍卫伤势痊愈了再商议吧。”收起药箱,“我开了方子,依此服用七日,周侍卫的身体当可大好。日后注意保重便无妨了。”他起身拱了拱拳,“在此逗留良久,我将离开军营继续游历,就此告别,有缘自能相见。”
    “先生莫若再留几日,待霆洌……”
    “将军只要莫派周侍卫做过分危险的事,他会无妨的。”
    刚过谷雨,天气依旧湿润。驾车的马鼻子中喷着气,撂了撂前蹄,似乎对于如此急切的赶路很是不满。走的虽是官道,但却失于修整,已是坑洼不平。驾车的举起鞭子,响亮地甩动,向着路上啐了一口,喃喃自语:“那青狐妖要真有本事就把这些贪官污吏全抓了关进夜问里,对着平头百姓耀武扬威也不觉羞!”
    “岳明说什么呢?”车内有人搭话,“你且用心赶车,早日见到竹轩公子才好!”掀了帘子,正是孟飞。他看了看天色,又重重叹了口气,转头对车内人道,“似乎又要下雨,”探了探濮冠群额头,“这般烧下去也不是事!”语气中带了几分责备,“杨少爷,就该让那大夫随行,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去哪里找医馆。”
    杨乾墨撇了撇嘴,面上有些不乐,于是说话的语气也刻薄了些:“孟大侠,那可是普通百姓,守着一个药箱子吃饭,谁愿意为了这不明不白的江湖事丢了吃饭的家伙。”他眯起眼,“您要能耐把人绑来就是,不过可千万别说认识我杨乾墨。”
    “你……”孟飞气结却又无话反驳。
    “好了乾墨,孟大侠只是关心则乱,你又何必咄咄逼人。”说话的是文越,“孟兄,乾墨年幼口没遮拦,万望海涵。”
    “陵兄弟这说哪里话,原是我猛浪了。”他向着杨乾墨拱了拱手,“杨少爷,得罪之处还请见谅,我只是……”
    “我知道,是我没体谅你的心情。”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一声长嘶,随即天旋地转,车厢倾覆。
    “不好,马失前蹄了!”岳明腾身而上,于半空解下缠腰的链子,几个翻转扣向车厢,死命拉住,堪堪保住那车厢不落悬崖。
    车内几人随即飞出,文越带着杨乾墨,孟飞则抱紧濮冠群。天机阁的几个弟子拿出随身器具,一通敲打,恢复车身原样,可惜马已失蹄,是无论如何也行不了路了。
    “大师哥,怎么办?”众弟子齐齐看向孟飞。
    前路遥远,单靠步行走到镇上只怕……孟飞看着怀中依旧昏迷的濮冠群,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大师哥你做什么?”
    “我恨我学艺不精!”他眼中蓄泪,“冠群能给竹轩公子造出不需人力即可行走的轿子,我却不行。但凡他有一丝的清醒,我们何至于因一架车进退两难,说来都是我无能!”
    “孟兄,你也无需太过自责。”文越沉思片刻,“文初,你即刻施展轻功到最近的镇上买来马匹,请来大夫。我以内功相助,暂且压制冠群体内毒素。”
    文初也不多话,略一点头便要离开。
    “等等!”杨乾墨扯下腰间钱袋,“多给银子,不愁请不来大夫。”
    孟飞连连道谢,此时一不合时宜的声音从后传来:“这不是紫霄城的文越文兄弟吗?哟,这人要死了吧!”
    “你是谁,敢咒我师弟!”孟飞怒目相向。
    来人骑着青骢,身着灰色长衫,手中握着一个深棕酒葫芦,既不像读书人也不像江湖客。他披散着头发,唇边微微有些胡桩,看上去十分落拓却又十分潇洒。他的眼睛很亮,个子也高,就着那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酒,哈哈笑着,用手背随意抹去溅出的酒水:“他这样子难道不是要死?”他毫不在意天机阁诸人的怒视,“我不过实话实说,而你们则在自欺欺人!”
    来人文越认识,乃是幽风谷少谷主雪陌英。他二人于华山论剑中相识,作为各自方阵的后起之秀少不得一番比拼。他们从华山之巅打到山脚,又从山脚打到郊外的红枫林。日出而起,刀剑相向;日落而归,携手并肩。他二人惺惺相惜结为兄弟,至于胜负却从不提及,往往一笑置之。这出比试后来成为江湖神话,百年之中无人超越。
    只是今日的雪陌英有些奇怪。幽风谷是江湖中一处神秘所在,因一年四季谷口处都响风声闻名。传说谷中长满了千奇百怪的花,畜养着各类珍惜禽兽;幽风谷的功夫与众不同,奇诡难测;幽风谷的传人会巫术,能伸出一根指头就把活人变成白骨……究竟是真是假,众人无法分辨。只知幽风谷为了保留他的神秘感,从不让外人轻易进入,幽风谷弟子若有事外出也均要以面具遮面。作为幽风谷指定的接班人,雪陌英便以面具蒙面,便是华山比试之时他也没有摘下面具。直到他二人惺惺相惜,结为兄弟文越才看到雪陌英真正容貌。雪陌英一向庄严稳重,何以今日这般放荡不羁,莫不是认错人了?
    “怎么,文兄弟不记得我了?”那人跳下马背,拍了拍文越肩膀,眨眼示意,“在下裘一醉!”
    “原来是一醉兄。”看到裘一醉的手文越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来人就是雪陌英。雪陌英的武器是一把黑色玄铁重刀,刀背雕有青龙,刀锋呈赤红色,刀柄也是团云模样,故而这刀名唤赤焰青龙出云刀。雪陌英长年握刀,以至于手腕处印有团云印记。如今他刻意隐瞒身份,文越自然不好揭穿。
    “即是文大侠的朋友我们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孟飞脸色不善,“我们还要救治师弟,还请裘大侠行个方便。”他做了送客的手势。
    “就是。”杨乾墨帮腔,“文大侠要帮忙运功疗伤,若要客套还请改日。”裘一醉这名字杨乾墨从未听说过,又见这人没有任何兵器,文越似乎也不是太熟识,只以为是那套近乎的小人,“运功最忌分心,说多了你也不懂,”他指了指前方,“路宽的很也长的很,你还是先忙你的去吧。”
    “这哪家小娃娃,挺有意思的。”裘一醉看着文越,却没有索求答案的意思。他蹲下身背起濮冠群,“遇到我算你们有福了,跟我走吧。”
    “你干什么?”孟飞大惊,这人居然能从自己怀中这般轻易地背走濮冠群可见功夫不弱。他使上十分力气,“放下我师弟!”
    裘一醉侧身让过:“你不是我对手。”他身形高大,但行动处却无丝毫的迟钝,反如脱兔,“你别忙着打,我是带你师弟去看大夫。”
    “孟兄,”文越出手拦阻,“裘兄不是恶人,我信他。”
    “这就对了。”将濮冠群放入车中,又将缰子套在自己的青骢上,“别去城镇了,找不到什么好大夫,我带你们去见神医。”
    “难道是竹轩公子?”杨乾墨好奇。
    “这世上难道只有燕竹轩一个医术高超?”裘一醉调笑,“小娃娃,你见识还浅着呢!”
    “什么小娃娃,小爷我十八了!”
    “哟,没看出来,牙长全了没?”
    这一路在裘一醉与杨乾墨的吵闹中过得倒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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