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三爷总是嫌弃李岩爽嘴皮子厉害，花花肠子多，办人厉害，办事却没什么耐性，主要也有身体素质不过关的原因，所以一到假期便会让他跟着齐老大到外面历练历练。
    李岩心里一百个不乐意，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上刀山下火海的，最后也就练出了速度，每次齐老大追上来，都要给他一脚，恨铁不成钢，逃跑你倒是贼了，这辈子也就能做点小偷小摸的，干不成大事儿！
    月夜依旧平静，皎洁，脚步声，呼吸声，急促，清晰，折坏树枝，弹飞石子，连衣服带风的声音，都那么清楚，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身后那人的。
    他是豹子，那身后那人便是狮子。
    这种奔跑叫李岩热血沸腾，却也烦躁，分明是个体壮的微胖人士，怎么跑得这么快！
    他没有时间想这人是谁派来的，直觉告诉他能养这种人的绝对是个狠角色。一声响亮的甩鞭子声音，李岩手一撑，跳进竹林子，人还未落地，又是一鞭子甩过来，竹子反弹，将他打在地上，蛋儿的，他连忙起身，拨着竹子向前跑着。
    这里面鞭子不好使，李岩本来猜测不会用枪，只是脸略过冷箭，竹子咔嚓倒下，他神经一抽，是袖箭，搞武侠呢！他顺势圈身，沿着下山方向Z字滑行。这人应该是得了不杀他的命令，不过下一秒子弹射在他肩膀上，他便收了这想法，不杀，也可能是留口气，回去死。
    滑到凹口，他捡了几块山石，快速后飞，手法是艾易的，效果还不错。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抿着呼吸，等着那人靠近，近身搏击。
    树枝咔嚓一声断裂，灰尘洒落，就是现在，他迅速伸手抓住那人的脚，一把将他扯下来，胖中年滑下几步，枪落在地上，李岩立刻扑过去抢枪，胖中年抓住竹子，借力上跳，冲开李岩，枪也顺力滑了下去。
    胖中年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垂涎三尺，肌肉有些下垂的脸上，依旧是那笑，月光下渗人得很。
    李岩擦了擦嘴角，横扫过来，他的鞋底有刀片，手臂受伤，用腿比较利索，还能保持距离，而且必须速战速决，胖中年明显抓到这一点，他躲得敏捷，脖颈滑了一刀只后，他微怔了一下，三角眼几分精光，得出了这人不杀人的结论，便也开始攻击，每次只要一出手，就是抓李岩右臂，十几招下来，李岩的腿已经酸痛，有些浮力，手臂的血越来越多，大脑完全处于缺氧状态。
    胖中年一把抓过来过来，左右一捋，咔嚓，脱臼。
    蛋儿的，疼！这人还是抓着他的手臂，肘击李岩后背，察觉这人吐出不少血，昏死过去，视线移到他的腿，似乎在考虑这两个要不要也给卸了，可能也不是似乎，他舔了下下唇，舌头带水的声音像是野兽，手已经抓住李岩的腿，用力往后一扳。
    我是要在这儿被分尸么？他被疼醒过来，几乎绝望地咬着牙，向前挣扎地爬着，夹出手里的细针，慢慢对着自己的心脏，死在这儿风水宝地也不错，只是，死成这样，真TM丢人。
    后面人突然停止了动作，人向后一仰，突然又向前一倾，吐出血来，整个人对着李岩倒了下来，他用力滚开，还是被压了手臂，不过脱臼，就是拽不出来，没有别的知觉。
    一切宁静着，枪落地上的声音，打破这片刻的安静，“我，我杀人了，我……”声音颤抖，恐惧，那人也慢慢跪下来，是对门的那个小孩儿，李岩突然有些安心，他平静了语气，有气无力，吐字却清晰，“小孩儿，不怕，他没有死，这些和你没有关系，不怕，把枪擦干净给我，你快些走。”
    “叔。”小孩有些哆嗦地爬过来，用力把李岩拽出来，“我带你走，带你走。”
    “傻。”李岩无力地说着，“山下有人等着，你没办法带走我。”他让小孩掏出胖中年口袋里的手机，老式老人机，只有一个电话号码，通话时间一个小时三分钟前，“拨。”
    小孩颤着手按下拨出键，手机待机的滴-嘟声，回荡在寂静的竹林，颇似招魂，电话咔嚓被接起，那边声音却苍老雄浑得很，“玉秀山，两点方向，山前山后有人。”
    小孩身子一震，直接按了电话，扔飞手机，扶着僵掉的李岩起来，撕下背心的布，绑住他冒血的手臂，又伸手试了试他胳膊，说了句忍着点，便已经上下一盒，给他接了上去，看李岩只是闷哼几声，心想也是个能忍的人，擦干他脸上的血和汗，片刻后，深吸口气，将他背起来，“叔，我们肯定能走出去的。”
    “傻。”不知道在说谁。
    “说不出话，就别说了，听我说，你应个声，千万别睡。”
    “嗯。”
    “我在阁楼看到你出来，很高兴，就今晚上山了，看到你在塔里哭，想着男人都不喜欢被人看到哭，就没有打扰你，你在听么？”
    “在。”
    “那就好，叔，回去以后我一直在等你电话，毕业时候也是，想着你来接我去大理，每天都在等，结果要开学了，你还没有来，我就去你家找你，艾易在，说你跑了，我不相信，又不知道怎么办，就和同学一起过来毕业旅行，就是想熟悉点，下次就是我带你来玩，我们能少些冤枉路，冤枉钱。
    “傻。”对不起。
    “嗯啊，叔说啥就是啥，我报了川大，比较偏，不过离家也远点，叔，我不想回家了，我要是能带你出去，就一起在那里，好不好？”
    “叔，我很想你。”
    “叔，其实你真的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那样好过。”
    思绪越来越模糊，血液一点点变得冰凉，小孩儿的声音飘荡，却进不了耳朵，他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强烈。
    “好。”他说。
    很小，小到进孤儿院之前，他有过一个家，那个家只有父亲，面容他已经记不清楚，唯一的印象，便是他被驾在脖颈上，看着下面一个个黑乎乎的脑袋，嘻嘻哈哈地伸手乱抓着，晃着腿笑着。
    那些脑袋，黑黑的，亮亮的，慢慢变成黑色的金鱼，交错，拥挤，无边无际，他突然便坐在这片鱼上，找不到那个有力的肩膀，什么都找不到。
    他突然便哭了，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
    “你为什么哭？”有人伸出手向他，“你为什么哭？”
    他说不出话，人已经变成了大人的样子，往下沉着，“你要活着。”那人说，“你要活着，叔。”
    他失神，用力撑着那些鱼，抓住那只手，我，要活着。
    即便艰辛，我要活着。
    “舅爷爷，你在看什么，咦，石头上画了什么？”
    “上面啊，旅行家经过千辛万苦，终于遵守约定，把老和尚送到鸡足山，寺庙和尚们就把老和尚安葬在这儿。”
    “看不懂。”孩子吐着舌头笑着，也学着老人对着石碑叩拜三下，“那个旅行家呢？”
    “旅行家，旅行家……”老人摩挲着古石上的字迹，千年风雨，石头光滑，字迹微微模糊，时间，才是真正的造物人，磨灭了所有叫做过去的东西。
    李岩，既然你已经活着逃离高虎，表明你命不该绝，我们之间恩怨，也算到此为止吧。
    本来想留你一命，到我面前，知道原因的，现在，就等黄泉相见吧。
    “旅行家啊，他找到了一个时光机，到了我们这个时代。”
    “真的？是哆啦A梦的移动门么？”
    “我没见过。”还能不能给这些小东西灌输点中华思想了，“小东西，回去得让艾小子送你去孔子学院，学点伦理纲常。”老爷子顺了口气，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搭着孩子肩膀，“他很喜欢我们这儿，但是……”
    山口石阶，走出一个男人，眉眼勾勾，嘴角翘翘，看着离去的老人和小孩，眼底擒起几分笑意，“穿越时空的旅行家么，还真是有趣啊，舅舅。”
    旅行家的故事，大概是不会结束了，因为这个老人，从此迷上了讲故事，顺便宣传一下自己热爱的这片土地文化。
    “嘟……滴……”
    “楚望，病人醒了……楚望，你慢点，等等我……”
    白色的病房里，阳光溜在窗边，射过剔透的琉璃鱼缸，在白色被子上，投下五彩的水影，浅浅波动，黑黑的鱼影，游来游去，不时顺起哗哗水声。
    床上那人睁着眼睛，浅棕色的眸子，木然，朦胧，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