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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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印象中,谢迁是那种足以乱世的枭雄,凶狠、狂狷、嚣张、烂脾气,呆久了才知道他是个随性潇洒的人,除了指导我练剑外,就是抱着个酒坛子满山溜达,我都怀疑全天山的酒全都被送到他这里了,为什么我翻了那么多次厨房都找不到一坛。
    我问谢迁。
    “其实你的破绽还是很多,包括你当时跟孟英对阵时,”他手指在石桌上划了几道,“首先,基本功不扎实;第二,下盘太不稳,当然,我知道你摔下过冰泉,腿伤未愈,这些都不重要。我看中你的是出招果决、凌厉,不拖泥带水,这是跟楚泽学的吧?”
    “是。”我老老实实站在他面前。
    “那就够了。”
    “啊?什么够了?”
    “学天冥剑法,这一条就够了。”他站起来就往外走。
    我被他说得直犯迷糊,等他走了才想起来——我问他的明明是酒从哪儿来的好吗?!
    白靖霜经常来看我,每每都带了酒菜来,他是禁止我喝酒的,自己和谢迁称兄道弟喝的甚欢,我因为胃不好,默默坐一边吃菜,白靖霜嫌弃似的把大块大块红烧肉丢我碗里,“你祖师爷我不乐意吃这玩意儿,你多吃点。”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冬至那日,谢迁带我去楚泽他们那里吃饺子。
    饺子馅是孟英孟冬等人下山牵来杀了的山羊肉,几位师姐用胡萝卜一起调了的。我们进到饭厅时,第一锅饺子刚出锅,楚泽就给端走了。
    “好啊谢师弟,这点儿掐的真准,算好了来吃白食的吧?”孟英一巴掌拍到谢迁肩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你大师兄我又买羊又杀羊又和面折腾了快一天,还要被你师嫂拽着耳朵给她打杂,这日子没法过了呀!”
    谢迁乐了:“你不就是相中师嫂这一点了嘛?”
    “不行,不行,你也得带着那小崽子来包饺子,不能吃白食对吧?”
    “诶,怎么不见师公?”我刚说完就被孟英瞪了一眼:“你这几个月都跟老谢学了啥?好东西不学,专门挑这些个顾左右言其他来学?”
    “说正经的,怎么没见着师傅?他从不错过这种热闹吧?”
    “刚刚谷主来说,祖师爷好像是染了风寒,一直嚷着不受用,第一盘刚出锅就端进去给他了,现在谷主陪着在里面。”
    “嗯,师傅年纪大了,身体不比年轻时,你们好好伺候着。”
    这辈分……说起来真乱,谢迁首先是孟英的师弟,一跃成了楚泽的徒弟,孟英的师叔;我又是谢迁的徒弟,正经辈分比孟英低一辈,从楚泽那边论,又能和孟英一辈,但同时我还是惑影晔的徒弟,惑影晔还是我师伯;孟英叫白靖霜一声祖师爷,我还随着叫祖师爷……
    算了,越想越乱,我看向谢迁:“我们进去看看师公吧?”
    谢迁点点头,带着我往里屋走,楚泽坐在床边喂白靖霜吃饺子,眼中满满的疼惜,饺子烫口,他就咬破一口皮,小心吹凉了才送到白靖霜唇边,白靖霜低眉敛目,见我们进来,推了楚泽一把:“让小辈们看见不好。”
    “怕什么?”楚泽回头丢了个白眼,“什么事?”
    好吧,一番好意倒坏了俩人的温馨,我向楚泽说了,楚泽冷笑一声,抱起胳膊,“你看他使唤我的精神样儿,没啥大事,放心吧。”
    “等等,”白靖霜发话了,“小晟子,你来天山多久了?”
    “呃,大概五个月左右了吧。”
    “天冥剑法练的怎么样了?”
    “这个……正在练最后一式。”
    我没说瞎话,这天冥剑谱的厚薄只有玉袂的十分之一,要练成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巧就巧在这“借”和“凭”二字上,怎样借自然之力,天下之气,凭力打力,汇聚剑尖,随心所欲。
    学会很容易,学精很难。
    “等你练完最后一式,我就传你天冥剑。”
    天冥剑?传说中万年寒铁打造,是极上等的冰刃,谢迁见我瞧他:“你别看我,我也没见过,当年我屠了右卫城可是用的自己的剑。”
    好吧,我暗自握了拳,对白靖霜一拜,白靖霜很大度的摆手:“不过……我送你天冥剑,你送我什么?”
    “啊?这个算礼尚往来?”
    白靖霜很干脆的点头,“罢了,不为难你了,这样吧,你给我雕朵冰花出来,记得是闲暇时间,不许误了练剑。”
    “喳。”
    “退下吧。”白靖霜很太后的一挥手,我拉着谢迁速速退散。
    白靖霜是在睡梦中逝去的。而前一天晚上,我刚把他想看的冰花雕好。
    听闻他的死讯,脸颊上竟是湿湿的。把我独自丢进冰窟,逼我自行疗伤的白靖霜;一边说着自己不愿意吃,一边把肉全部夹进我碗里的白靖霜;在我每次流泪的时候,轻蔑说着没出息的白靖霜。我的祖师爷,恩师,良友,八十六岁的老人。
    急急抹去眼泪,蹬上鞋子。我知道他们肯定在那里。
    长生洞,洞口。
    白靖霜静静的躺在楚泽怀里,面容祥和安恬。楚泽微微一笑,俊朗无双。
    他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明明是很温馨的场面,在这长生洞中,却是透骨的苍凉。
    他把他平放在右边的冰床上,理了理他的发丝。他已逝去,而他也已两鬓斑白。
    “时至今日,我还是不知道,究竟在坚持什么。”楚泽声音中一抹苦涩,“但是,我还会继续坚持下去,舅舅。”
    他回过神来,看到站在洞口的我。我张了张口,要说出的话尽数破碎在风中。
    “你下山去吧。”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下山?我迷茫的看着楚泽。
    楚泽自冰床下打开一个夹层,取出一把剑。
    “你之前在天山学完了全套天冥剑法,舅舅说过等你全部学完的时候就传你天冥神剑的,就是它。”
    冰冷刺骨,寒气逼人。
    “可是,我想留在天山,陪着师父和您。”
    他侧过头,定定的看着我,“拿上你的行李,下山去吧。”
    “楚前辈,你不要我了么?”
    不可抑制的颤抖,楚泽闭了闭眼,“我的毕生绝学,已经尽数传授给了你,也算是对晔儿一个交代了。”
    惑影晔?他不是已经把我丢在这天山之上了么?楚泽这话什么意思?
    “半年,半年之期,已经到了,你现在回去,还能在他坟上上一抔土。”
    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身子冰凉冰凉,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师父,你说什么呢?他是渺尘教主,三十六路奇门圣主,他……怎么会死呢?”
    “是啊,他是渺尘教主,奇门圣主,是天下第一,但他更是一个情痴。就是因为这个字,奠定了他的死亡,”他顿了顿,“小析,你知道七星血咒吗?”
    “寻常人中了血咒,会高烧不退,咳嗽,耳鼻出血,燃尽周身气血而死,而修习过玉袂的人,则会内力大幅度提升,一夜之间,修成玉袂,同时出现出血症状,气血匮竭,玉袂大力反噬,极度虚弱而亡。从中毒之日,半年,命数归结。”
    我不住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惑影晔没接触过什么人,怎么会中七星血咒?”
    “你还不明白吗?中七星血咒的不是他,而是你。”
    “还记得半年多前你生的那场重病吗?呵,那根本不是病,而是你中的七星血咒毒发了。”
    “七星血咒是毒蛊,毒蛊诛心,不死不休。下咒需要三个条件,七星毒液、七星毒针和施咒人的血。”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被下毒的,又亦在你昏迷时从你身上发现了那根毒针,并查出蛊虫游移到膝肘,当时你的身体很虚,随时可能会加快扩散,直逼心脉。晔儿为挽留你的性命,央又亦救你,并发下万魔令寻找‘活人不医’的丘祈文。”
    “又亦翻了很多医书古籍,发现引出蛊虫需要一味药引,是千年雪莲,这天山上本有一株的,谁知在你们到来前一日发生雪崩坠入深崖,所以,晔儿用了第二种方法,以自身为引,动用移花蛊,过了血咒在自己身上。”
    “可是……可是……”
    想起他眉心浅红印记,正是赫赫有名的移花蛊蛊印。
    为什么我没早点觉出不对?为什么我没早点想起来?
    全身脱力,跪倒在地,“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现在……正当风华,荣耀万丈。”
    楚泽摇摇头,自我身边擦过,“收拾收拾下山去吧,也许,还能见上一面。”
    “博士,给我间清净点的房间,顺便上两个热菜,一荤一素,一碗米饭,不要海鲜。”我放下一小块碎银,寻了个位置坐下。
    “那魔头这次真个儿下了狠手了,梦萧山庄那么大的势力说挑就挑,不带眨眼的,诶你说,那余家辉年初还帮着魔头把通天挑了,正风光呢,怎么就落了个这么个下场,虽然梦萧山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魔头?什么魔头?
    “诶,听说雾血花三夫人都跪下求那魔头放过孩子,那几个孩子也还是没逃过,一岁半的孩子被腰斩,这还是不是人干的事儿?他惑影晔就是活脱脱一畜生啊!三夫人疯了似的拼命抵抗还是死了,这可都是渺尘教被攻打时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就这么……兔死狗烹了。”
    梦萧山庄?那不都是三十六路奇门的吗?怎么会被惑影晔灭门?
    惑影晔还活着?他为什么要挑了这两派?凭他们的能力,还不足以公开造反,况且惑影晔中毒已深……那他又为了什么,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放手的?
    谜团越来越大,最终还是决定快马加鞭找凌霄阁问个清楚。
    在泉剑山庄废墟设了个灵堂,给家人上了香,我走进凌霄阁。
    莫吟不在,苏念也不在,陆云霄扶着沈剑浪坐下:“哟,我们的晟小公子学成归来了?”
    “他们人呢?”
    “跟圣主到处杀人玩呢。”陆云霄撇撇嘴,从一边椅背上取下厚厚的棉裘盖在剑浪腿上,“在天山呆的都不怕冷了?”
    “天山上是真的冷,每天都是嗖嗖的山风,”我自顾自倒了杯茶,“解释一下吧?”
    “什么?”陆云霞明显愣了下。
    “还装呢是吧?我都听你祖师公说了,现在、立刻、马上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杀人?”
    “我还以为你要问他为什么会中毒。”
    “那与我无关,不是吗?”
    屋里一片安静,陆云霄将手中东西狠狠一摔,骂骂咧咧进了里屋。
    “我说错什么了?”摊摊手心,我看向剑浪。
    剑浪咬唇:“你方才说的,是真心话?”
    “啊?”
    “那句教主中毒与你无关,可是真心话?”
    “是。”
    来的路上我就想好了,我和他从相识到相爱再到陌路,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已经累了,累到不愿去猜,不愿去想,自私也好,无情也罢,总之已经累到崩溃,再往下走,只是麻木。
    不是说,痛得久了,就觉不出痛了吗?
    如果再没有相携走下去的力气,就放弃好吗?
    已经不想再动心了,已经失去了当日的情愫,已经……彼此都松了手,放下心。
    剑浪听完,沉默一阵:“一个月前狼腾离开渺尘教,教主宣布你为新的副教主。”
    “……那又如何?”
    “不如何,”他轻轻一笑,“小析,你变了。”
    “人总要学着长大,学着承担一切,不是吗?”
    “是,”他连连点头,“教主四个月前下山后,一直用祖师公给的药苦苦压制毒性,他想你继任他的位置,任你改组也好,解散也好,恨也好,爱也好,毕竟在一起那么久,总要给你一个干净的教主宝座,所以他才会挑了梦萧山庄,还有那些不成气候却不怎么安分的小门小派,为了让你走得更稳,不必担心被造反,被推翻。他……想你一世平安。”
    一世平安……吗?现在说这话,多讽刺啊。
    等等,四个月前,那不就是……我开始跟楚泽学剑的时候吗?
    原来……都是安排好的。
    慢慢攥紧他为我求得平安符,身子不自觉地颤抖,我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然后呢?”
    “大概七八天前,血咒的毒发作了,可也在那个时候,移玉神诀被盗。教主怀疑是刘显等人做的,查出刘显的行迹,一路追了过去,说要亲手除了刘显。”
    “他的……他的毒发了?你是说,七星血咒已经发作过了?”
    “是,药吃完了,就发作了,”他指指上臂,“当时毒素扩散到了这里,又亦说,教主恐怕活不到开春,”
    “去陪陪他吧,小析,就算不能在一起,也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吧。毕竟,他只是怕你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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