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20  更新时间:16-03-09 21:17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一片,两片,三片。
    纷飞的琼花花瓣在空中打转,落在浅棕色窗框上。
    已经是第七天了,凌霄阁那边还是没有半点消息,莫吟不眠不休守在灵鹫宫废墟上,能调用的人手全部调动了,除了断肢残骸和烧的焦黑不能辨认的尸体外,没有任何发现。
    七天……废墟中没水没粮,寻常人早就饿死了,很多次看见苏念疲倦红肿的双眼都想劝他放弃,话未出口他又喝杯水冲了出去。他仿佛坚信惑影晔还活着,每天都充满希望的出去,又满脸沮丧的回来。
    崆峒派被灭门,从此世间再无崆峒;点苍掌门隽袖云在爆炸中身亡,大弟子隽南臣接任掌门;希夷山庄和五岳剑派见形势不妙早早撤出,现在也和点苍弟子一起在废墟中寻找同门尸首,见到凌霄阁弟子也没空算旧账,甚至与他们一起翻找认尸。
    思绪被剧烈的咳嗽打断,我抚抚胸膛,强压下内腔翻腾的血腥感,接过闵让手中的碗。
    药汤黑浓,散发着酸涩的味道。自那日我就病倒了,胸闷、咳嗽,严重时还会呕血,胃病也时常跳出来折腾我,这七天来我几乎一口饭都没吃,汤药倒进了不少,胃彻底坏掉了,开始还会觉得钝痛,渐渐地连钝痛都消失了,只是干呕。
    闵让担忧的望着我:“晟兄,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策马草原的男人吗?”
    我张了张口,无声的笑,其实我一直都不是啊,只有在惑影晔面前我才可以那么放纵,也只有他,可以包容我的任性,我的天真。可是他不在了,那个意气风发的晟析,也不在了。
    灌下酸涩的药汁,隐隐觉得有些异样,“似乎……今天的药,特别酸。”
    “大夫说你的病又重了,所以新加了味醋制的蛇六谷,治胃病的。”
    我点点头,把碗放到一边,闵让扶我躺下,轻声道:“你好好歇会儿,要是有什么事情,我再叫你。”
    “泥人……”我拉拉他袖子,“我的泥人……”
    闵让叹一口气,将枕下的泥人塞到我手中,“泥人在这里,你抱着它,好好睡一觉。”
    我捧着那对泥人,傻呵呵的笑:“我……抓住你了,这次……你可别想跑……”
    丝丝冰凉滑向腹腔,我闭上眼睛。
    如果注定要天人永隔,那么可不可以等等我,让我拉着你的手,一起走?
    姐夫收到苏念的信,慌忙跟唐姥姥告假,带着夏夜尘直奔扬州,刚下马就拽着博士问我的房间,吓得博士以为遇到劫匪,哆哆嗦嗦老半天才指出个方向,姐夫已放开他往楼上奔去。
    昏沉中听见姐夫的吼声,似乎是跟闵让起了争执,吵得我本就难受的胸口更沉闷,“你们……你们都别吵了……”话一出口,又是连串的急咳。
    “小析,你醒了?”姐夫的声音很焦急,下一刻已把我搂在怀中,“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我已经没力气自己坐起来,只得软软的躺在他怀里:“姐夫怎么来了?”
    “苏念给我来了信,说你病得厉害,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来一次,可我没想到你居然病成这样。”
    “有劳姐夫费心,我没事。”
    “还说没事,”姐夫眉毛纠结在一起,“无论如何,好好活着,知道吗?”
    “今儿是五月初四,明天就是菖蒲节了,我……我想去放盏花灯给他,可以吗?”
    “花灯?你的身体都这样了,还放什么花灯?是不是非逼死自己你才甘心?都说了他的死是个意外,你干嘛还这么折磨自己?”
    “让他去吧,”一直沉默着的夏夜尘叹气,“算是给他自己慰藉。晟公子,你自己的心结打不开,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姐夫认命的颔首,将我轻轻放平,“明天我雇辆马车送你去,不仅是放花灯,还要放焰火,看龙舟,好不好?”
    “前几届祭火神大典我都没参加,不差这一次,陪你在外面过吧。”
    “听说这庙里的平安碑十分灵验,把你要求保佑的人名字刻在小铜片上,挂在碑上,所保佑的人就会一世平安。”
    “本座不信命,但你不一样,小析,我要你一世平安。”
    我也求天拜地,求你一世平安。
    你会听到的,对不对?
    请龙,祭龙神,安龙头,置龙尾。
    鼻尖一直萦绕着菖蒲香,我的头搁在姐夫肩上,视线追随着押注的黑色龙舟,姐夫将肩膀放低,“还记得那首竞渡歌吗?”
    记得,当然记得,娘亲在世时教我的,我嫌太长太难背,一直没能背下来。爹每次查功课都是惑影晔帮我敷衍过关。
    “五月初五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莺。使君未出郡斋外,江上早闻齐和声。使君出时皆有准,马前已被红旗引。两岸罗衣破晕香,银钗照日如霜刃。鼓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
    般君颜一袭白衣,拿着诗集站在我面前:“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鼓声溅急标渐近,两龙望标目如瞬。坡上人呼霹雳惊,竿头挂彩虹霓晕。前船抢水已得标,后船失势空挥桡。疮眉血首争不定,输岸一朋心似烧。只将输赢分罚赏,两岸十舟五来往。须臾戏罢各东西,竞脱文身请书上。吾今细观竞渡儿,何殊当路权相持。不思得岸各休去,会到摧车折楫时。”
    “你流鼻血了。”一方锦帕在我鼻尖沾了沾,浸开一朵血花。
    姐夫的表情很沉重。
    大夫说,若是出血就代表病情已到了不可忽视的程度。
    其实早就有感觉了,这几天呆坐时常常会晕过去,醒来时枕上都有血迹,怕他们担心,我一直没说。
    微微**嘴角,装作不经意的望向江面:“想他想的吧,你也知道,我家大教主长得那叫一个……咳咳,那叫一个妖孽……”
    夏夜尘垂下眼睫,肩膀轻轻**。
    拍拍他肩膀,我弯起眼角,“别哭啦,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看龙舟嘛。再说姐夫都把长命缕给我系上了。走走走,我们去看斗草。”
    斗草始于汉武,史书上说,五月五日,四民并踏百草,斗百草,缠五丝。
    看完斗草已过了晚膳,江边聚集了很多人,红的粉的各种花灯飘在江面。我将折好的花灯放入江中,闭上眼睛靠坐在石阶上。刚才的动作用尽了我全部力气,尸首也好,焦炭也罢,只求上天让我看他一眼,最后一眼。
    鸣蜩时节,我在岸边簌簌发抖。
    已经没有多少时候了,我知道,口鼻中热热的,又有液体流出来。
    再也不会有人为我披上外袍,握着我的手小心哈气,认真的给我挑选武器,带我走过北街的每个角落。
    抬手擦净嘴角的血,吹了一天的风,胸口闷的几乎喘不过气。我跌跌撞撞走在欢闹的人群中,潦倒的像个乞丐。
    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的脸却愈发清晰。
    其实不该甩开唐铭和夏夜尘的,要是现在死了,岂不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本来还想跟惑影晔的衣冠冢合葬,看来不好实现了。
    “晟公子,晟公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们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夏夜尘摸摸我的额头,“你发烧了,快跟我回去。”
    被他一扶,我身子向前倾倒,呕出一大滩血。
    新月般素净的脸上写满惊慌。
    刚刚很想告诉他,我不是发烧了,是很快就要死了。
    死了多好,死了就能跟惑影晔在一起了,死了……就没什么能分开我们的了。
    我微笑着闭上眼睛,念出那个在口中吞咽千万次的名字。
    惑影晔。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眼睛,日光斑驳,不知今夕何夕。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愣了好久,才试探着伸出手摸摸他的脸。
    惑影晔睡得很沉,我在他身上左扯右扯都没把他弄醒。他的脸色很苍白,比我都像个病人。脖颈上、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看上去异常憔悴。
    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他的身子是温热的,他还活着,而且就靠在我身边睡着,恬静的像春日暖阳。
    许是诚心打动了上天,还给了我一个活生生的惑影晔。可是……我却快要死了。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我连起身亲吻他的力气都没有。
    门被轻轻推开,又亦走了进来,我对他摇摇头,示意别吵醒晔。他却径自走过来,拍醒了深眠的人。
    “圣主吩咐下来,要是你醒了我们不叫醒他,一律二十鞭。”
    他还是这么霸道,我塌下肩,无奈的看着他抬起头来。
    惑影晔清醒的很快,眸中神情先是一瞬的狂喜,马上静漠下来:“看看他的情况。”
    “晔……”被他一个眼风扫到,未出口的话卡在喉中。
    太多太多未出口的话,似乎已经没必要说了。
    又亦把完脉对惑影晔点点头。惑影晔扬起尖尖的下巴,他背着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既然他没事了,咱们走吧。”
    “等……等等……”好容易从干哑的喉咙中挤出几个字,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扯住他的手腕。
    “晟公子还有什么事情?”
    “你……你……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想对你说的话?”他歪歪头,“晟公子想听什么?”
    “我以为你死在灵鹫宫,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
    “所以见到活生生的本座,你不开心了?不高兴了?还想让本座再死一次,对不对?”
    慌乱的摇着头,我死命拉住他的手,像是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我一直都在找你,你送我的泥人我一直都有好好保存,我……我很想你……”回来,回来好不好?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只想好好跟你在一起,每天都看到你的笑,我会很乖,会很听你的话,相信我,好不好?
    “是吗?”他笑的很讽刺,“不过是一滩烂泥,也值得晟小公子好好保存?看来本座真的对晟小公子太好了,好到晟小公子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我的禁脔而已,连男宠都不配,有什么资格说你想本座这样的话?这不是盼望承宠的妃子才会说的吗?本座瞧着你的身子……也承受不起欢爱吧。”
    “你……你无耻!惑影晔,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害本座变成这样的不就是你吗?!不就是你晟析吗?!把本座对你的好当做垃圾一样丢在一边,然后把本座的心当成烂泥一顿乱踩后跟本座说你想本座?”他的声音渐渐低下,“一对泥人你尚且能好好保存,我的心你却视若罔顾,究竟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位置?你对我,究竟是几分真心?”
    我张口结舌。
    “我不是傻子,不会傻到被你耍了还笑呵呵的哄你开心,我是三十六路奇门的圣主,是这天下可以翻云覆雨的人物。你,不过是被我丢弃不要了的玩物罢了。”
    不过是,连承宠都没有资格的玩物罢了。
    惑影晔的眼底一抹水光,映出眉心印记浅红,转身出了门。
    “不……别走……惑影晔!你回来!”
    惑影晔的脚程很快,我拼尽了全身力气都够不到他的衣袖。
    斑驳的不是阳光窗影,而是雪山映出的光芒,白惨惨的,照的人眼睛发晕。
    脚底被锋利的冰刃划伤,我一头栽倒在地,滚下好几尺去,又站起来不要命的向着一个方向狂奔。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追到他,甚至不知道他会怎么看我。下贱也好,作孽也罢,我只知道如果这次松了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再也没有了。
    寒风肆虐,吹在我脸上,将落下的眼泪碎成冰晶。
    已经不记得自己摔了多少次,爬起来多少次,周围的情景全被抛在脑后,只看得见那一袭墨绿,仿佛只要我再多跑几步,他就会停下脚步,甚至回身来找我。
    然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