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155  更新时间:16-03-04 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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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吟讲的故事应该还有一半,我想,中途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让惑影晔不得不与轩辕诏“和平共处”,而这个变故,应当与路袁彤和芨舞有关,因为轩辕诏没怎么样,而她们被废功圈禁。并且在惑影晔刚复出时,不得不因为一些事情前去凤凰神教示好,我觉得这不单纯是稳住凤凰神教的作用。
    一个杀,一个放,一个少宫主沦为傀儡,一个新教主依旧逍遥。惑影晔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捉摸不透。
    崆峒九子合围渺尘教一事后,我便没再见过惑影晔。
    偶尔听伙夫们扯皮说,他这一个半月都没离开过碧轩。
    时值初春,我抬了张长凳坐在门口,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捧着泡好的茶轻啜一口,果然还是清净的日子好,练练剑,看看书,喝口茶,清苦惬意。
    柳絮儿来时还一脸严肃,看到我这副样子,也噗嗤一声乐了:“人人都要忙翻天了,你这儿倒格外清闲。”
    “出什么事了?”我放下翘着的右腿,也给她倒了杯茶。
    “还不是那刘显,”秀眉一拧,“王一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打着论剑比武的名义让通天派去了苗疆,拿着不知从哪儿搞到的地图,带着几百人往这边来了。”她伸出细长的指尖点点点,“你说渺尘教总坛一共不到百人,哪儿来这么多内应,也不怕累得慌。”
    我嘴角抽抽,你要是知道是那内应是我,还不得立马把我劈死?
    皱了半晌眉头:“偏偏教主如今不爱管事,在碧轩一座就是一整天,弄了一堆烂泥巴捣鼓,一捣鼓就是一天,刘显和王一行都到荆州了还不急加强防御工事重新布置机关。”
    “都到荆州了?”我愣了下,“那五天之内不就要攻上来了?”
    柳絮儿点点头,坐在一边愣神。
    她愣她的神,我发我的呆。
    他们居然来的这么快……
    沈剑浪的速度快,惑影晔的速度更快,当夜我刚解了衣带准备吹了油灯睡下,就看到他推门而入。
    简单的扫了屋子一眼,他坐到床沿,气息有些不稳:“你收拾收拾衣服,明天一早下山。”
    “你自己逃就好了,何必拉着我。”懒懒地收了手,我倚在床头看书。
    “听不懂本座的意思?本座让你明天一早就走,离开渺尘教,走的越远越好。”
    我这才抬起头来看他:“出什么事了?”
    “本座得到线人的情报,通天和星宿二派三日之内就能攻上泠渺崖,到时候教中肯定一片混乱,本座保不了你。”
    我冷笑一声,合上书本:“你保我?你不是早就想让我死在你面前了,现在跟我说你保我?”
    他懵了:“你什么意思?”
    “灭泉剑山庄,是你做的吧?用剑浪来威胁我做你的禁脔,也是你做的吧?利用我的身体除了贺枭,还是你做的吧?用对我好来偿还对我的愧疚,还是你做的吧?若不是我无意间听见,还真要被你骗了!现在你反过头说你要保我,你觉得我会相信?还是你喝醉了走错了门,褚亦葑不在这里!”
    我每说一个字,他的脸便惨白一分。
    “你说够了?”居高临下的气场压下,“你以为本座不知道这都是你做的手脚?放走沈剑浪,写下我教位置,描摹机关图,都是你做的吧?你之所以不走,就是打算等他们攻上来的时候里应外合杀了我,灭了渺尘教,为你家人报仇,对不对?本座偏不让你得意,”他拍拍手,几名教众应声而入,“把这个叛徒丢进水牢,没有我的手谕,谁也不能前去探望,违者绞首!”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梦。
    我是被水滴砸在断层的声音唤醒的,周围全是潮湿的岩墙,我伏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身旁坐了个少年,见我醒了,淡淡道:“能走吗?”
    容貌依旧清丽,声音不复魅惑。
    “你究竟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不让人进来吗?”我问褚亦葑。
    褚亦葑笑了下,“通天星宿二派攻上来了,现在外面乱的很,谁有心思管这水牢。”
    拂开脑后长发,让我看了他的刺青。一队菱形记号,像是简化了的长戟。
    我曾经多次看到过这个记号,自然知道他的身份,太行褚家人,褚亦葑。
    “给崆峒九子送信的,是你吧?”
    他很自然的点点头,将手伸给我:“趁着外面乱,我们先走,王掌门在城门接应。”
    等等,既然他都知道了,那么惑影晔没理由不知道。
    柳絮儿说他多日不出碧轩,原来是设计新的布置。
    难怪他不急着设防,他怕我知道,连柳絮儿都瞒住了!
    不止如此,只怕他连我的每一步都掐算的死死的,故意引蛇出洞请君入瓮,好来个一网打尽!
    我咬牙,三步并两步滑下岩石就往外冲。
    满地尸体,遍山残肢,夕阳挂在天边,被血色映得爬满斑驳。
    在碧园看到惑影晔,彼时他立在廊下,漆黑如墨的发,苍翠如玉的妖眸,一袭火红长衣。他捧了茶杯在廊柱上,苍绿的线条爬上手背,爬出繁复华丽的花茎模样。
    廊下厮杀正酣,他啜了口茶,一副与他无关的表情。
    周天易刚解决完一名教众,剑尖一晃,就向惑影晔袭来,惑影晔眼皮都没抬,不知怎地一晃,已然来到我身边,手中茶杯被他捏碎,瓷片直直插入周天易的脖颈。
    周天易连他的衣角都没擦到,便被夺去了性命。
    他背对我站着,突然问:“你怎么还不走?”
    不等我回答,他就笑了,笑的很温和,与陪我长大的君颜一样:“小析还没见到过移玉神诀吧?本座给你表演一场,如何?”
    嗖嗖嗖嗖,剩余四片瓷片弹出,分别刺入四个通天派弟子胸口。
    他是如何出手,何时出手,竟没有人看清。
    眼睫一动,我身子被他抱起,只听轰的一声,刚才站的地方已被炸出一个大坑。
    有了火器,通天星宿二派的伤亡骤减,惑影晔将我护在身后,他的眼中染上了淡淡的血色。
    一声清啸,手臂微抬,轰出一掌,绿光闪过,二派又倒下十余人。
    他穿的长袍已被染成紫色,后背是人防御最弱的区域,他却把后背留给了我,一个恨他入骨的人面前。
    我的袖中,一直藏着他送我那对匕首。
    无声地抽出匕首,狠狠**他后心,他刚一回身,立刻有十余柄剑指上他身体。
    头也不回又是一掌,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欣慰。
    他这样的眼神让我莫名的慌起来,又是一掌拍在他胸口,可他就那么看着我,一动不动,后面的人见他失神,忙一窝蜂朝他涌来,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口中不住涌出鲜血。
    穿胸透背的血染紫了他的长袍。
    “看什么看,快走!”褚亦葑从外面赶来,拉上我就往外冲。
    他伤的那么重,又被这么多人围攻,他会死的……
    靠在褚亦葑身后,我紧紧闭上眼睛,右手绞的生疼。
    一直以来他都是那般强大,我肯接受我大哥的死,我爹的死,唯独不能接受他的死。特别尤其是,死在我的手上。
    在我看来,他是不死不败的存在。是我,亲自将他往绝路上逼。
    突然想到莫吟说的,可怕的是将他生生逼成魔鬼的那些人,原来……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一直都在权衡我与他究竟谁欠谁更多,却忽视了我对他的感情。
    对,不是喜欢,是爱,我爱他。
    爱那个汉水渔船上给我讲故事的男子,那个教我武功的男子,那个与我站在白石洞顶笑看天下的男子,那个不管在哪里,都是意气风发的男子。
    惑影晔,惑影晔。
    为什么总是阴错阳差兜兜转转,为什么你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为什么你会将后背留给我,为什么你到了这个时候还选择相信我?我宁愿你向当时那样给我一掌把我打晕过去,也不愿眼睁睁得看着你被围上来的敌人屠戮。
    你该有多疼?该有多失望?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再次站在我面前,对我笑,对我好,哪怕,哪怕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褚亦葑交给我一片染血的平安符,他说这是惑影晔一直握在手里的,握得那样紧。
    我知道,这平安符是他在除夕夜求的,求神求佛,只为保我一世平安。
    既然他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是,他是利用我在先,可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不是应该将我弃之不顾,甚至一刀把我杀了吗?
    为什么他还是对我那么好,好的……已经过了对宠物和禁脔的范畴?
    惑影晔真的是一个谜团样的人,越去探究,谜团越多。
    释迦牟尼?那不是他,他应当是盛放在奈何桥边的彼岸花,花开花落,永世不见。
    暗红的,代表着生命与鲜血、屠戮与哀恸的颜色。
    第二天收拾包袱离开的时候,星宿王掌门叫住了我,递给我一封信。
    “褚少爷自缢了,你知道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愣了下,看着手中的信封,一行清秀的字“赠与泉剑山庄晟析”。
    “昨晚,今早发现时已经晚了。”
    “……原因呢?”他打小在渺尘教做卧底,现在任务完成,却自缢了?
    “他什么都没说,或许写在信里了。”他拍拍我肩膀。
    关于昨天的战况只字未提,他不提,我也就没问,问得太多反而会引人怀疑。
    拿着信回到房间,细细展读。
    “晟析:
    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你了,晟师弟?晟公子?罢了,一直都叫你晟公子,现在要改也不是那么容易呢。
    有一些话总想写下来,或者找个人倾诉,碍于身份一直没促成后者,只能写下来了,希望你不要嫌烦,我这个人就是太会缠人,所以教主从不会看我一眼,直到你来。
    你想的没错,我喜欢教主。最开始的时候听说他的喜好,觉得恶心,觉得变态,一个男人,怎么能够喜欢另一个男人呢?
    后来逐渐被他吸引,他的霸道,他的骄傲,甚至他的气息,我真的觉得能够接到这个任务,能够在他身边一呆这么多年,是我一生最大的荣幸。
    可是他爱惨了你,不要怪他将你丢入水牢,他是怕星宿通天二派攻上来时**乏力,无心顾及到你。教主对自己的能力一直很有把握,但这次牵扯到你,他第一次慌了神,线人一提供情报,他立刻做出两个选择,让你走,或者把你关入永远不会伤到你的地方。
    你没有走,这一点让我很诧异,于是教主将你打入水牢,带领教众迎战二派。在他们攻到碧园之前,先到了我的院子,让我拿着教主手谕去水牢带你走,所以我才会出现在那里。
    我知道你的身份,教主也知道。但是教主没有杀你,后来想想也是,教主这样果决的人,怎么会留一个隐患在身边,他定是爱惨了你,想一生一世跟你在一起。
    我没想到你会行刺教主,是出于你的任务?还是对他的仇恨?我已经不想去计较了。你知道他的左手为什么一直攥着?那是攥着为你求来的平安符,我将你拉走时回了下头,竟然看见他对我点头。
    他在纵容我放你走。
    他纵容了你,也纵容了我。
    但我却不能原谅我自己,我背叛了教主,背叛了教主对我的信任。
    我不想让教主一个人走在九泉之下,他一个人会孤单,非常孤单。
    我知道这么做会让舅舅失望,但我只能说一句抱歉。抱歉舅舅,任务完成了,我却没能回去;抱歉晟公子,我只能护你到这里了。教主是个不会保护自己的人,我要去保护他。”
    拿信的手微微颤抖,我深呼一口气。
    他终究还是纵容了我,哪怕我害死了他,哪怕那是他最后的时刻。
    视线渐渐模糊,仿佛回到了汉水上那条渔船上,他将热毛巾敷在我腿上,对我微微一笑。
    印象中他的笑温柔缱绻,如三月春风,杨柳轻舞。
    只是那样的笑,那样的神祇,再也不会出现了。
    再也不会。
    我和惑影晔只爬过两次山,两次都在白石洞。
    那时他还顶着般君颜的名字,那时一切都没有发生。
    白石洞的庙很多,基本上爬一段就有一个,这时君颜便拧开水壶喂我几口水,然后柔柔一笑,握住我的手穿过每一个角落。
    他的手指很长很细,手背上却爬满了血痕,狰狞的,坑坑洼洼的,看上去便让人寒毛直竖。
    我皱了下眉头,不喜欢,真的不喜欢伤痕累累的般君颜。
    “三少爷身子不舒服么?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我摇摇头,岔开了话题,“君颜,你信佛?”
    君颜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笃定,“我不信佛,我信命。”
    “那你来看这些做什么?”
    般君颜笑,“我只上了一次香火。”
    “给哪位神仙?”
    “月老,因为我有事求他。”
    “什么事儿什么事儿?”
    般君颜但笑不语。
    “很漂亮吧?能被我们君颜看上的人,一定很漂亮吧?”
    点头,“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
    “那她温柔么?”
    “像小猫一样,柔顺起来很柔顺,挠起人来也是真狠。”
    “那,她长什么样子啊?能描述下么?”
    “他啊,杏核眼,瞳孔有一点棕色,鼻子是标准的菱鼻,不怎么挺,但是看上去很舒服,嘴唇有些淡淡的粉色,他头发不长,很顺很软,他舞剑的样子很漂亮,写的字也很秀气,很优秀。”
    我皱了下眉头,又皱了下眉头。
    般君颜突然笑了,笑的很好看,蛇眼弯成一条细细的缝,还抽了抽鼻子。
    站在白石之巅,迎面吹着凉凉的山风,我转向般君颜。
    纯白面纱被风鼓起,露出下面的肌肤。
    他没受伤的皮肤极白极嫩,像雪一样,散发着柔和的色泽。
    可是,这双眼睛,早晚也会只对着一个人深情吧。
    想到这里,手不由的攥成拳。
    如果,他以后娶了亲,会不会还对我这么好,如果他不对我那么好了,已经习惯了他的气息的我,该怎么办?
    般君颜是这样一种人。
    跟他在一起时会觉得温暖,看到他笑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舒心,会想依赖他,会觉得他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所以当知道他会离开,他会走,心里酸酸涩涩,几乎要哭出来。
    “三少爷,你怎么了?”一双温热的手抚上我的眉心,他眼中满是关切。
    “不太舒服而已,总觉得胸口闷闷的,不舒服。”
    “嗯?”手抚上我的额头。
    脑袋一热,我拉下他的手,急道:“君颜君颜,你不会离开我的吧?山庄那么大,再多一个人没问题的,大嫂和二姐会陪她玩,她不会闷坏的。”
    般君颜眼中闪过一丝愕然,而后被浓浓的笑意取代。
    我眨了眨眼,他已到了我面前,贴的很近很近。
    那时他眼底的墨绿,像爬山虎的茎蔓一样蔓延成片。
    “若你不弃,我必不离。”
    他拍了拍我的脸,“走了,下山了。”便往石阶走去。
    再次站在白石之巅,周围只有我一个人。
    他上次坐的位置爬满杂草。
    会不会有一天,他的坟上也爬满杂草?
    不,他连坟墓都不会有吧,那么多人恨他,怎么会给他一个安身的地方?
    我闭上眼睛,将杂草扯断,散在风里。
    惑影晔,再见,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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