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5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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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神教历来都是两位教主,二人或为夫妻,或为亲信,一人亡故后,另一人则自行隐退,由长子继任,无长子者,择武功上乘侄甥担任。现任教主轩辕成,乃前教主轩辕诏二子,轩辕诏在位时广招弟子、亲为督导,很快成为武林第一大邪教,规模之大,连崆峒雁荡都不能比肩。
    “那渺尘教呢?”
    苏念挑眉,“渺尘教才建成七年,规模上自是比不过凤凰神教,但渺尘教门墙高,能进去的多是高手,若是比武,凤凰神教是比不上渺尘教的。轩辕成再家大业大,也只能排老二。”
    我点点头,捧了本书继续看。
    苏念凑到我身边,“今晚有轩辕老先生的寿宴,你去吗?”
    “我现在只是个俘虏,有的可选吗?”
    苏念瞧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只从行李中丢了件衣服给我,我比量一下,苏念道:“这是我去年穿的,圣主把我拎走的时候让我带上几件给你换洗。”
    我瞧了瞧自己身上穿的,还是被灭门当日所穿旧衣,不知被谁洗过了,“这件就挺好的,不用换了。”
    苏念直起身,斜睨我一眼,“都穿这么久了,上面还有补丁,也该换件了,今晚去赴宴,穿的这么寒碜,让本公子跟着你丢人。”说罢,愣是推着我坐下。
    跟苏念混久了,也便习惯了他的性子,在生人面前乖巧温顺活泼开朗,在熟人面前则是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模样,话虽多,脾气好,人不坏。
    换了新衣,又被他按到梳妆镜前,水银色里衣,淡黄长袍,越发清瘦的腰被一条卍字如意佩束起,消沉数月,此时竟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这么一看你这张脸,还真个美人胚子,当初选江湖四大美男子,怎么就没把你算上?”
    我知道他在打趣我,勉强笑笑,有侍女送进来一盘栗子糕说是给苏公子的,苏念先择了一块,眯眼笑道:“既是给我的,那我就先吃了,等下到了寿宴上,可是吃不饱的。”
    “这话又怎么说?难道寿宴上还会有人封了你的嘴不让你吃喝?”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寿宴和婚宴一样,都是不能多吃的,你吃多了,反倒会惹人笑话,说你见不得好东西,所以呀,要事先填饱肚子。”
    我瞧他吃的香甜,也伸手择了一个吃。
    ……襄阳北街糖果铺的味道……那是当初我最喜欢的味道……
    眉心一点点皱紧,栗子糕嚼在口中,却没有半分味道。
    戌时三刻,十王峰闵园竹海。
    苏念与莫吟分坐我两旁,面前桌上八珍玉食,珍馐美味,皆是用精致的银盘银碗盛了上来,数名侍女广袖翩翩,轻节渺渺,我看的索然无味,不由瞟向坐在首席的惑影晔。
    淡青里衣,雪白镂空提花长袍,手中一只琉璃盏,摇曳着半杯玉露酒,明眸半眯,愈发像只慵懒高贵的猫。
    一鼓,月上柳梢。
    轩辕黛眉一袭粉白裙衫,翩然跃至台中鼓面。
    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美女,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明眸皓齿,秋波微转,双瞳剪水,延颈秀项,顾盼生辉,芳泽无加。
    曹植《洛神赋》描写洛神为“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用在此处极恰。
    二鼓,舞起。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
    三鼓,鹂声婉转。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轩辕黛眉的声音经久不去。在座众人皆已痴了。
    而他,根本连眼都没抬。
    他不说话,众人只得跟着沉默,气氛渐渐僵硬,轩辕黛眉直了直身板,肩膀却也唬的颤抖起来。
    “轩辕教主教女有方,数月不见,黛眉的歌舞越发精进了。”
    连空气都能冻结的清冷,惑影晔饮下玉露,“赏。”
    轩辕诏舒了口气,轩辕成见状,忙起身为惑影晔满酒,一边陪着笑,“黛眉只是略通舞乐,万万不敢受圣主的赏赐。”
    “已经比褚亦葑好了,只是还不如芨舞。神似罢了。”
    苏念的脸色沉了沉,没有讲话。轩辕黛眉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领了命便下去了。
    我瞧着她的脸,仿佛再多呆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复饮了几盅,太阳穴突突地跳,忙推说自己头晕出去透透气。
    却在竹海后门遇到了故人。
    沈剑浪一袭灰白长衫,靠着一棵竹子站在那里,见我过来,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剑浪,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微微一笑,示意我过去,指尖拂过我眉心,在我额角点了点,“怎么我就离开几天,你便受伤了,这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我蹙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指尖微顿,他重重叹了口气,“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渺尘教主颁下万魔令要找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我。”
    “我是渺尘教江城总舵香主,沈剑浪。”
    “小析,我知道这个事实你无法接受,但是有很多话我必须跟你交代清楚。”
    “我曾经失去过家人,所以你现在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
    “那日泉剑山庄被灭门,我本来可以去阻止他们的,可是教主把我派去川蜀软禁,直到那件事后才放我出来。我急忙赶回襄阳,却看到泉剑山庄被毁,而你也不见了,小析,你能想象吗?当时我几乎都崩溃了,几乎都以为,我再也不可能见到你了……”
    “这些事你不是都知道吗?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现在来找我,还有什么用?”拳头一点点攥紧,我咧开自嘲的笑,“是回来看看我被他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么?还是想看看丧家之犬的样子?”
    “我只是,太过担心你,”他苦涩的笑,“会担心你到底去了哪里,会担心你有没有受伤,会担心你会不会落到他手里,一想到你,我这里就闷闷的痛,什么事都做不好,”他拿着我的手,合在他胸口,“我几乎每个晚上都能梦见你,梦见你来到我身边,我们一起平淡的过日子,可是梦醒了,什么都是空的,你并不在我身边。”
    我的心朝着一个不知名的深渊坠落,大脑一片空白,只听见他在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每天想着你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事情,我……我甚至很卑鄙的想你会流浪在街边,这样我就可以好好照顾你,保护你了。晟析,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我被他逼至墙角,已然无法后退。
    他与君颜不同,君颜的告白,即使是笑着,也会让听者心揪的生疼。
    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君颜的柔情仿佛一张编织精美的大网,我的心、我的人、我的家都被网罗在内。
    “不要再想教主了,好吗?小析,你是一个人,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你并不是谁的附庸,也不是谁的俘虏亦或禁脔……”
    血红色的伤疤被再次撕裂,且不说那场腥风血雨,那日火光冲天,单说在渺尘教中发生的一切,也足以把我投入阿鼻地狱。
    “小析,他这般对你,你还愿意留在他身边?我好想念以前的你,会那么阳光的笑、会在山下策马的你。你……回来,好不好?”
    “回来……?”不知几时,声音已经嘶哑,我低低一笑,“以前的晟析那般任性幼稚,终究害死了泉剑山庄的所有人,若是回来,再死的,岂不就是你?”
    剑浪的脸隐在高墙阴影中,他的脸颊很小,因而笑起来也多了那么几分温柔,“只要那个晟析能回来,我又有什么可怕的?舍了这条命,帮你报仇也就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啊……舍了这条命,拼了这一生,只要能为家人报仇,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正出神,一双柔软的唇瓣已印了上来。
    剑浪在吻我……剑浪在吻我!
    我心下大惊,方要推开他,却瞥见花楹下那一抹苍绿。
    遂把心一横,眼一闭,主动迎上剑浪的吻。
    剑浪的身子微微一僵,回身望去,在我耳边轻声道,“他来了,我得先回去,你放心,我一定设法救你出来。”长身跃起,连翻两座墙头不见了踪影。
    “人都走了,还念念不舍的看什么呢?”惑影晔摇摇走来,双眸迷离,两颊绯红,显然不胜酒力。
    “与渺尘教主无关。”
    他“啧”了一声,两根指头将我的头扳过去面对着他,“怎么,你喜欢上了沈剑浪?只要本座一声令下,别说是跟你在一起了,就算脱了衣服让你上,他都愿意。晟三公子,需不需要本座帮忙呢?”
    我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心中却有了复仇的快感,“不必劳烦渺尘教主了,若是连他的心都捉不到,也不配做他的情人。”
    “情人?”他嗤地一笑,“若是本座没记错,你似乎还是本座的禁脔,哦对了,还是般君颜的情人。当初那般海誓山盟,什么生死两不移,现在般君颜尸骨未寒,就成了沈剑浪的情人,本座倒真为他寒心。”
    “是啊,当初的般君颜是对我挺痴迷的,不过他到死都不明白,我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他,他可以利用我的感情我的家庭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我为什么不可以利用他的感情来考验下我对剑浪的感情呢?君颜他从不知道,我喜欢的,一直都是沈剑浪。”
    “一直都是,沈剑浪,从未改变。”
    接下来的时间,我几乎都在半晕眩中渡过。
    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他重重甩了我一个耳光,那记耳光很响,也很疼,我整个身子摔在墙上,疼的连叫都叫不出,想要扶着墙站起来,却软软地瘫在地上。耳畔嗡嗡作响,口中似乎有鲜血喷了出来,湿漉漉的溅在草上。
    红配绿,异常刺眼的颜色。
    费力的抬起头,他的身影近在咫尺,苍绿色的眸,再无半分温度。
    眼前的情景渐渐扭曲,天地一片苍白。
    “自圣主驾临我神教,神教上下便对圣主恭恭敬敬,绝无半点怠慢,如今不知哪里得罪了圣主,竟连杀我神教九名弟子,白某斗胆,请圣主给我神教一个交代。”
    “白教主火气太大了,先喝口茶压一压吧。”
    “本宫要见的是圣主,莫阁主的茶,恕本宫不便喝了。”
    “白教主的问题,需要圣主亲自回答吗?白教主身为凰尊教主,进不能为圣主排三十六路奇门内忧,退不能为圣主排伪君子之祸,实愧于凤凰神教第一大教的称号。”
    “若真有内忧,也便罢了,本教上下对圣主礼遇有加,忠心不二,莫非圣主疑我教有内贼?”
    “若不是内贼,会损了圣主修炼么?圣主在温泉练功,被贵教巡教弟子乱了心神,散了数月功力。圣主本以为三十六路奇门同根而生,不料在贵教遭遇此事。压着不说,是怕事情闹大两派都不好看,不想白教主带了教众来讨说法。圣主不追究此事,已是圣主宽宏大量,白教主还是离开此地让圣主专心疗伤,不要自讨没趣。”
    “圣主……伤的可重?”
    “损了四个月功力,现下赤练护法在给圣主传功,还请白教主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若是圣主有个三长两短,又岂是你和轩辕教主承担得起的?”
    我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在怀里,唇角触到微甜的液体,如干涸多日的麦田逢甘露般大口吮吸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惑影晔戏谑的声音随之响起,“向来讲话如板上钉钉的莫阁主,居然也会睁眼说瞎话了。”
    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表情。
    苏念怪叫一声,“你看着我做什么,小吟吟不还是为了给你圆谎?不然你以为姓白的那女人能那么容易就放过你?这可是人家的地盘,强龙不斗地头蛇,你不知道?”
    “要喂水就专心喂水,一惊一乍的,会把小析吵醒。而且,莫吟比你大。”
    “我说你也真奇怪,事情都这样了,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跟小析说就是了,还等什么?”
    “……在等一个时机,可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他的声音很轻,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梦。
    若是我此时能睁开眼睛,就能看出他苍绿的眸中,叠映了蚀骨的疼痛。
    然后便会知道,这世上有那么多的阴错阳差,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梦中的他说,世间最大的无奈,是沧海桑田。
    一语成谶。
    许多年后,当我站在天山万丈冰窟,只能与他遥遥相望时,才明白当日他未说出口的话。
    他的身边已有了能照顾他的人,他已不再需要我了。
    那么,我也不再需要所谓的时机,那对他无疑是更大的伤害,他承担不起。
    所以,将要发生的任何一切,我愿独自承担,而你,也要学着独自承受下面的磨难,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男人。
    因为你的身边,不会再有一个般君颜为你料理一切,并葬送一切。
    因为我不能再继续陪你走下去了。
    我们就像两条互相靠近的线,终于相交,却止于相交。
    再见,那个曾经站在玉女峰颠,笑的一脸灿烂的晟析。
    再见,那个依赖着我,与我并肩走过北街的晟析。
    再见,我挚爱的晟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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