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小子，这么久才想起我，白费我老远给你带酸奶。”罗纪柯的回答还是和当年一样随意，即使在项非羽手下担任文职几年，他还是没摆脱一身粗汉子气息，“你想好没有，真的要拒绝这么优渥的条件？”
    “不想去，就算你们派熟人来打心理战……我的才搬到这里三天，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我下面的人办事，不问过程，我去过你以前住的地方，你这个学委居然和班长出柜了……你们谁是下面那个？”罗纪柯在他身边坐下来。
    “……”闻迩遐心想，你是来求我的还是来讨没趣的。
    “我差点把他的门拆了，他才来开门，他身后还有个女人，班长一边跟我说话，一边他在我身用眼睛上扫来扫去的，还问我要不要出去喝一杯。所以……他其实是下面那个？”
    “你们是当兵的还是狗仔队的。”闻迩遐拉下脸。
    “撇开私生活以外，你还是很有资格进入推塔小队跟我混的，”罗纪柯说，“我一路从重庆查到西安，连火车上的博彩游戏机都被你掏空了，所有老板都让我追查到底。”
    “你威胁我？”闻迩遐眯起眼睛，他放下手中的古城酸奶，其后有一张清瘦的脸，他目光阴郁，并没有普通人那样蓬勃的生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而寂静的，蝰蛇般侵略性，“恐怕让你失望了，我博彩靠的是手鑀感而不是作弊，这种垃圾机器需要用到作弊吗？”
    闻迩遐看也不看，朝着博彩机连投两币，旋即，那机器像吃了巴豆般上吐下泻，转眼，堆砌成小山包状的硬币在罗纪柯眼前闪闪发光。
    罗纪柯眼冒桃心，大力拍着闻迩遐的肩膀：“是你强大的智慧在摆布它，闻迩遐，你现在知道自己是一个有能力拯救世界的男人了吗？”
    闻迩遐的肩膀几乎被拍到骨裂，心想我是闻迩遐，又不是蚊子，可偏偏要被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二愣子一巴掌拍死在地上，想想就觉得窝囊：“说其他凡人是救世主的人，不过是在安慰自己可怜的良心而已，是凡人就会死，然而神死了却与你无关，你只要点上几根香就能了事。”
    闻迩遐从地上上站起来，语气冷硬如刀：“反正是英雄吧，英雄对你们来说就该悲壮遥远，或许多年后你还会踩着救世主的尸骨，笑着说，看，这真是个傻鑀瓜——”
    罗纪柯忙解释道：“现在大家都在集中力量攻克难关，不会让你一个人冲在前面的，我也……”
    “我是个普通人，连自己也无法拯救的，可悲的蝼蚁，”闻迩遐打断罗纪柯，把古城酸奶囫囵扔进垃圾箱，“就算我是救世主，我也不会蠢到拯救人类。”话毕，闻迩遐头也不回，径自冲出了游戏厅大门。
    清新的微风吹得闻迩遐精神为之一振，宽敞的空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好和自由，宅男闻迩遐很少有这样漫步街道的机会。他望了一眼四周，近处是五六层高的排式建筑，远处是兴庆宫乌檐白墙红廊，在晚霞中环绕兴庆湖蒸腾而起的袅袅云翳。
    然而，与自然别样的美相比，咸宁西路却萧条得让人咂舌。世界危机，与我何干，十亿人埋进地下，地球也不会停止转动。但禁止一切网络娱乐，简直像是个噩梦，闻迩遐自语道，但愿这噩梦早点醒来才好。
    闻迩遐仰着头，古树浓重的阴影投射在他的脸上，像一双双手，温柔地挡住那双太过明亮的眼。默然无声之间，闻迩遐的脸上出现了一粒光，寂静地划破脸颊，坠入了树根幽深无尽的世界中。
    罗纪柯急切地跟过来，道：“既然你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求。信网署会另外找人，但你最近要注意安全……在找你攻略游戏的并不止军方。”
    闻迩遐嘴上说：“好的”，眼里却写着：“妈的”。
    罗纪柯无可奈何，他把陈恳的担心挂在脸上：“在对你进行保护的专人到达前，我有义务保障你的生命财产安全。现在你要去哪里？我开车送你？”
    时下大概是形势严峻，闻迩遐想，你要跟着就跟着，我只当你是空气罢，便道：“回家，两步路，不用你送了。兴庆宫风景好，我想静静。”
    “啧，”罗纪柯不再强求，婉转哄道，“那我去开车，你在这儿等五分钟，五分钟够你想静静了吧。”
    真是蠢到家的二愣子讲老掉牙的段子，闻迩遐想。
    “我走了。”罗纪柯难得轻声说话，转身离去。
    闻迩遐看着他那健康挺拔的身影在夕阳下消失，然后，他抬头遥望刚才看过的宫阙，一直看到很远很远，到候鸟旅行的尽头，到时间长河的彼岸。
    突然，他听到有个男声在轻轻叫自己。
    “闻先生？”
    闻迩遐疑惑的回头，旋即，脖子上挨了一针，世界开始坍塌，他晕了过去。
    不知昏睡多久。
    头痛欲裂，闻迩遐眼前的黑暗渐渐变成一幅幅幻觉，那是一座铅灰色巨塔，塔顶有一个人影在朝着自己挥动手臂，人影在巨塔顶端显得无比细微，与那雄伟的建筑鲜明对比，虽然看不清脸，闻迩遐却总觉得那个影子很熟悉。
    那影子逐渐幻化成恋人的模样，脸上写着愧疚和爱意。闻迩遐站在塔底仰望，恍惚中，挥手的人变成了开除自己的教授，他的眼镜反射着高层带电云的蓝色火花；接着那人又变成了母亲，甚至变成父亲。
    召唤者在不断变换，召唤者的双手不断挥舞，像老式座钟的钟摆，倒数着什么。仿佛被蛊惑一般，闻迩遐踏上第一步台阶。
    突然，那个人变成了罗纪柯。
    对着闻迩遐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就在那一瞬间，电流蹿过身体，扑通，扑通，闻迩遐听见自己的心强劲地跳动起来。一切幻觉都模糊了。
    一切风平浪静，在闻迩遐那模糊的意识中，世界仍是一片黑暗，依稀有人对话的声音传来。很久，他终于能够确定这声音的来源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他知道自己仍闭着眼睛，便努力地掀起沉重的眼皮，首先看到了两个影子在晃动，背对着深嵌在天花板内部的壁灯，被罩在一层光晕之下，使人看不清表情和脸色，然后才注意到，整个房间似乎都是金属制成，泛着深色锈迹。
    他听到有个男声在轻轻叫自己的名字。
    “你刚才休克了。”那人说。
    “这是哪儿？”闻迩遐感觉声音不是自己发出的。
    “你不用知道。”
    闻迩遐转过头，看到旁边有两个穿着和袭击他那人一样的黑西装的人，不同的是他们都挽起衣袖，敞开的衣领里露出了里面胸肌上的豺狼纹身，其中一个戴着眼镜。
    闻迩遐发现自己上半身赤鑀裸，身上贴着几片电极片，其他地方却涂着浓稠的导电糊。
    闻迩遐吃力地想支起身，居然成功了。右脚被铁链牢牢绑在角落排水管上。
    “还是躺下吧。”戴眼镜的男人说着，便要来按闻迩遐，闻迩遐右手一挥，将他的手拦了下来，戒备地看着他们。
    闻迩遐别过脸，藏住目光道：“我想上厕所。”
    “去给他拿个夜壶，”眼镜男对另一人扬了扬下巴。
    闻迩遐咬牙道：“我不会用夜壶……我要用厕所，你们这里穷到没厕所吗？”
    “这事儿不稳妥，”眼镜男子抱着双肘，“你想要导尿管吗？”
    闻迩遐：“……”
    闻迩遐：“我想大便。”
    眼镜男：“……”
    “为了找到你，我可费了工夫，”眼镜男不再理会闻迩遐的要求，“你说我会这么容易让你溜？”
    “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闻迩遐并不怕他拉下脸，“或者说，你禁闭我的原因，我不知道。”
    眼镜男指了指闻迩遐床底：“您的床底，有一千万旧钞，不连号，无法被追踪流通，是军方出价的两倍。我想用这些钱，雇你帮我攻略那个游戏，和我一起去救一个人。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否同意。”
    “我不同意。”
    “可惜这个交易，你无权选择，”眼镜男早已预料到他的回答，右手已准备好半管注射用的速效镇定，朝着闻迩遐臂上按下，“我们会再见面的，但是在世界的另一头。”
    两分钟后，闻迩遐的舌头渐渐无法说清词语，目光涣散，肌肉随之渐渐松弛下来，枕着冰冷的地板，陷入了久违的沉睡。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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