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总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小楼似乎一直不愿意提及自己是小楼之主，不知是抵触如此虚名，还是有其他缘故。而这件青衫正如世间虚名，像丝网一般将他缚住，令他动弹不得，越是想挣脱，丝网便缚得越紧。
    云苓鼻子一酸，说道：“若是你愿意，唤我一声姐姐也可以。”
    云苓本只当是玩笑话，想让气氛不要如此沉重，却未料到小楼突然转过来看着她。他的双手还握在舵上，眼中漆黑，似乎能盛下这世间的一切。云苓下意识地逃开他的目光，转头看着船外。
    掌舵舱中为方便掌舵人察看水况，通常都设置得视野极好。从云苓这个位置看出去，只见水上被船只打出一阵阵白色的波浪，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一层碎银一般，煞是好看。
    周遭昏暗，掌舵舱内只有一盏烛火在燃烧，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映在墙上，夜黑风疾，烛火摇晃，乌黑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一般。
    灯芯燃尽剥落发出轻轻的响声，这轻轻的响声充斥了整个掌舵舱。
    “姐姐。”说出这两字的声音甚至比那灯芯剥落的声音还轻巧。
    云苓一惊，脸已先于心中的惊讶转向小楼，却只见小楼正十分认真地察看水况，双手把舵，手背青筋暴起。
    方才那声“姐姐”仿佛从未出现，小楼正一脸认真地把舵，云苓甚至怀疑那是自己太思念休羽而臆想出来的，但休羽分明从不曾唤她“姐姐”，他只会唤她“师姐”，或是“小云姐”。
    一声浅浅的叹息自云苓口中漫出，这声叹息还没结束，小楼已经开口道：“这世间若是失去了一种可能性，得到的便是千万种可能性。”
    云苓微微蹙眉，似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又似是不赞同他所说，驳道：“可这世间若是失去了一种可能性，其他可能性也没有意义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也没有人会问他们在说什么。这夜实在太静了，这两句话也实在太无解。没有人会知道小楼之主和杏谷弟子曾在这样的一艘船上，说出这样的两句话来。
    兴许是他们打哑谜打得扰了正在做美梦的人，舱中甚静，艾刀口中突然大喝：“让你尝尝大爷的抽刀断水！”
    他左手一拍桌子，右手便握着自己用黑布裹挟的大刀。他竟在梦中握着那大刀凌空一砍，这一刀的威力着实不可小觑，好在他意识并不清醒，这一刀砍出没有准头，虽激起一阵劲风，力道却如泥牛入海一般。
    这么一番闹腾之后，他换了个姿势继续伏在桌上睡着了。也不知梦中到底有何人事，让他这般忿忿，云苓的嘴角不禁轻轻勾起。她素来话少内敛，虽经年累月与休羽生活在一处，但休羽亦是少话之人。出谷后碰见小楼、柳一梦，均是斯文温雅之辈，艾刀却与他们大大不同。
    若说起江湖、武林，艾刀才是云苓心中所描想的江湖客、武林人。
    云苓盯着艾刀还握在手中的刀，突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话，便开口问道：“你会使剑？”
    小楼目光闪动，往艾刀那轻轻瞟了一眼：“自然是会的。”末了，又接上一句：“艾刀的话倒挺多。”
    云苓低头轻轻地笑出声，看来应是想起艾刀表面上对小楼十分恭敬，但小楼不在时却口无遮拦的模样。
    小楼见云苓笑了，面上神色也缓和许多，道：“若是可以，我倒只愿意与自己的亲人过完这辈子足矣。”
    没有江湖中的权力地位之争，没有武林人的血腥厮杀，不必每天睡下前都担心还能否醒来，无需担心明日又将如何部署谋划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云苓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她两眼发直地盯着船尾，她的脸上渐渐亮了——是被一种似蓝似绿的幽光照亮的。
    云月相搏，乌云浓厚，如同纸上泼墨一般，隐隐有大雨将来之势。月被覆于云后，云层虽厚重，但今夜月明也不甘示弱，往天上望去，尚能在乌黑云层中寻出那一轮明月的轮廓。月光虽不能倾斜，却寻了云层薄弱之处透下。
    但即便月光透下，那一丝两缕的月光也不足以照亮水面。满池碎银迅速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蓝之光，幽冥舟上几处比较亮的地方，映在水面上随水波飘忽不定，更添悚然之感。真令人分不清这究竟是在洞庭湖，还是在通往彼岸的黄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