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与这泼墨般的夜幕一般，浓浓蔓延至天边，也蔓延于这一路而来相伴的两人。
    半晌，云苓才寻着了个打破沉默的话头：“怎地一直不见柳一梦？”
    自她从这船上醒来之后，便不见了柳一梦，也未听得小楼提起，心中难免疑惑。
    小楼这时才转过脸来，但脸上还带着些许别扭的神色，如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他答道：“我已安排他去做其他事情了。”
    云苓心中稍安，想来在他们局促于木桶漂在水上时，小楼便已留有后手了。若是并蒂有意将他们陷于受人摆布的境地，那么柳一梦可算是一个变数了。
    小楼正要开口说什么，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已经上了甲板，并蒂脸色苍白，颤声说道：“诸海……诸海死了……”
    说着，她眼圈有些红了，似乎蒙上一层掺了胭脂的水。说来也属常情，先前小楼对并蒂有言语上的为难，多亏诸海解围。若这船上还有帮着并蒂的人，恐怕也只有诸海一人了。
    小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诸海代表的便是‘水’。”
    并蒂的双眼在一刹那间微微睁大，似乎小楼说的话让她十分震惊。人总是会自然而然地选择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船上所有人都以为代表“水”的人已经死了，不曾去探究真正的李洋去了哪里，只当又躲过了一劫。
    事出突然，小楼自然也未曾想到这一层，他甚至以为下一个将死的是代表“火”的祁徵，还将他请来一同用膳。但他却没想到这幕后之人心思之深沉、手段之残忍如此至极，先是用“李洋”麻痹众人心理，让众人转移了注意力，才开始杀真正要杀的人。
    纵然得了紫虚真人的真传，纵然手下有众多能人异士，并蒂终究也只是个妙龄少女。她咬着唇，双眼盯着甲板一言不发，正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
    云苓亦是女子，见她如此也不禁心软，又念及在杜家庄时同心曾救过自己，便开口道：“你且放宽心……”话及此，她已再无言语可安慰并蒂了，一个人若是死了，除非追到黄泉路上将魂魄拘来，否则实在再难活过来。
    小楼往日里不管对谁都是一幅温和模样，对属下虽然自带些威严，分寸也把握得极好。云苓本也不准备宽慰并蒂到何地步，只望小楼看在自己面上莫要再过分为难并蒂。
    云苓一开口，小楼面色果然缓和许多，他说道：“诸海尸体可已收拾好了？”
    并蒂的唇上已然多了几个如血般鲜红的齿印，她答道：“已置于底舱棺内。”
    小楼脸色一黯，似乎对并蒂如此处理极为不满，但也没有置喙什么，只说道：“从今日起，还活着的人分为两批，一批在掌舵舱中，一批在底舱休息，两班轮换，无特殊事宜不要胡乱走动。”
    如今这般境况，这样的安排自然再好不过，既能避免有人落单，又能防止那幕后主使又来杀人。
    小楼顿了顿，又道：“我与艾刀、云苓一组，你与祁徵、雷开一组。”
    “这……”并蒂刚想开口反驳，又闭上嘴，似乎也无甚可说。只因她本就是这船上的主人，而祁徵、雷开也本就是这船上的客人，小楼一行三人却本不是在船上的。
    小楼伸手扶住云苓，云苓只觉手肘上有一股力推着自己往前走，还想对并蒂说点什么，却已从她身旁走过。云苓看着小楼，却见他脸上笑容还在，却仿佛蒙上一层冰霜，笑得令人心寒。
    云苓再不忍回头去看并蒂，她比不得小楼擅长做些决绝的事情，只得一副百无一用的医者心肠。纵是没有回头，她也知道此刻并蒂脸上表情该是何等僵硬。
    但人与人之间终有亲疏远近之分，她被小楼半推半牵地带着走下甲板。直至下了甲板，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楼这才放开手，边往掌舵舱走，口中边说道：“我知你心中所想，可江湖就是如此。”这一放手，又说出这话，真如同小孩子与人赌气一般。
    云苓的话梗在嘴边，心中一酸，师傅虽常与她说些江湖轶事，却鲜少涉及江湖中的勾心斗角与阴谋斗争，但这出谷六月有余，确实已算见过不少了。这六个月于她已如同过了半生，而小楼身为小楼之主，恐怕是自小便将这些权力斗争看在眼中，更身在其中。
    云苓静静跟在小楼身后，掌舵舱就在眼前了。
    云苓突然开口道：“身在其位，便谋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