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的鞋子沾上了泥土，衣摆也溅上了泥水。他的肩上、臂上，每一寸覆盖着皮肤的布都湿了，雨水让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宛如一条黏腻的蛇。竖起的发也被雨水浇湿了，一撮一撮地聚在一起。
    最不舒服的是脚。定好的牛皮靴也禁不住主人的糟蹋，主人却并不心疼，专挑积水处走，泥水便渗入鞋中，捂得脚十分难受。
    此时若有人看见他，大概会以为是被山精野怪所害的秀才，或干脆已是一缕游魂。
    好在此时此地不应有其他人的。
    小楼很久没有走得这么慢了。在长安时，他最常做的便是坐在书房听属下来报各地分坛的情况，或是在庭院中练练许多年不曾精进的手脚功夫。若出了长安，不是在马上颠簸度过一日又一日，就是在饭桌酒桌上与各方商谈事宜。
    这段不长的路，他走得很慢，似乎一点也不急。
    他并不是有意走得慢，他只是在为等一会儿的恶战做准备，顺便想一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直到天光微亮，在这野草丛生的野外，转过一个弯，他才瞧见那“寨子”。
    那根本不能称为寨子，那是一个形如鸟身般的“竹篮”，几根巨龙竹由下而上贯穿整个“竹篮”。“竹篮”顶端有个台子，那台子上站着密密麻麻的秃鹰。细细看去，每只鸟的爪子上都系着一根丝线，丝线的源头是那几根巨龙竹。
    鸟喙尖处离地面有四五丈高，那里落下一个木梯来，似乎正是进入“竹篮”的入口。
    小楼缓缓走到梯下。
    梯上有两个人提刀站岗，一见小楼便立刻警觉起来，喝道：“什么人？”
    声音在这旷野中传出很远，好在方圆几里之内都没有家户，否则若是有人见到夜幕下有这样一个奇异的巨物，想必会以为是神仙的座驾。
    “小楼。”小楼看都没看那二人一眼，只轻轻答道，还未说完便提步上了那梯子。
    那二人脸色煞白，只觉此人身上有让人不敢言语的气势，加之此人正是老大交待下来要放行的人，自然不敢再拦。
    一进“竹篮”中，便是一条深至鸟尾的甬道，每隔一段便有一个房间。
    有个面容姣好的双髻少女迎上来，作了个万福揖，道：“小楼公子，请随我来。”
    她的声音清甜，带着股柔柔的江左口音，十分温婉。
    她将他引入第一个门内。
    “公子在此处稍等片刻，待我去通报了主人。”她微微欠身，便退出房间。
    若是小楼没看错，这姑娘虽然是尚未及笄的年纪，一身轻功却不输自己。她踮着脚尖走路，却丝毫看不出来，可见身法之强。
    鸟喙处应是大厅，所有桌椅的脚皆配合竹制地板的倾斜锯成长短不一的模样，桌面椅面便能与地面持平，让使用者没有不适之感。
    厅中四角各有竹制灯架，灯架上却没有烛火，而是放着一个白色灯罩，灯罩内另有珠架，每个珠架上放着十二颗指头大小的夜明珠。
    小楼却没有坐下，走到墙边，将手搭在竹墙上。凝气于指，向其中一根竹子发力。
    他虽然年纪尚轻，但一身混元真气已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莫说是竹子，就算是钢铁武器，受他这一指少说也会变形。
    但这竹子却完好无损，连一丝划痕都不见。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三长一短的箫声，箫声停时，此起彼伏的鹰啸声响起，地板一阵震动，从竹子缝隙中灌入的风愈来愈大了。
    小楼不消想，便知方才所见的秃鹰将这“竹篮”带上天了。
    除了西北的天工庄，小楼再想不出还有哪里会造出这般精妙的飞天神器了。
    只是这天工庄向来不轻易为外界制造东西，这“竹篮”看来价值不菲，此间主人想来也不会是简单的人物。
    脚步声传来，方才还在远处，转眼便到了门边。
    “久仰楼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当世俊杰。”一个尖嘴猴腮的人站在门边抱拳向小楼道。
    小楼亦是听惯了恭维赞美，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坐下喝茶。茶叶细长，茶温适宜，茶香醇厚，微甘不涩，正是洞庭生产的君山银针。
    在不知对方意图之前，不开口才是上上之策。
    那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似乎也没想到小楼竟然既来之则安之，连一句话也不开口问。
    良久，这人终于开口了：“楼主不好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