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做了一个绵长悠远的梦。
    苏家大院里那棵盘根据地的老树不再是寒凉雨后秃了一身枝桠，尖儿上抽了新芽，梨花也在残春里徐徐老去，花边儿泛黄。院落白墙角通着的城郊绿潭发出了绝地城堡里的叹息。
    苏伊着一身红衣摸索着出了院落，不知为何不明方向地寻这似乎沉自心底的叹息。
    一汪浊潭，两片白梨，昏黑月夜下潭面的绿光衬一轮镜花水月，岸边垂柳刮出的水纹也只是轻轻一点。
    苏伊也不惧风月，她走近绿潭，唉叹声像竹笛一般从水底蜿蜒着生长出来，折纸一样又嘎然寂静。她伸手触上明镜玉潭，在潭底看到了自己的脸，明茶色眼眸里盛着秋望春水。
    是我吗？这张脸是苏伊还是苏尹，为什么这双逐渐血红的眼角流出眼泪，她伸手摸着眼角，什么都没有。可是水潭的她怎么在哭呢。
    水潭里伸出一双玉白素手，轻抚上苏伊的发，一丝一绪，哀叹声重新传来，她抚着她，将她拉入水潭里。
    苏伊不懂水性，她挣扎着要脱离，但是那双看似柔弱的双手毫不留情地将她按入潭中，她想要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每微张开一次双唇，冰凉的潭水就如找到豁口一半灌入。
    那幽怨的叹息在她耳边重复道，“濒死才能看到事实。”
    苏伊浸泡在潭水中，想起了落入秦淮河的那晚，也是这样挣扎着寻找活命的空气。
    她渐渐失去力气，溺在潭水里。
    听得到哀叹声专为虚无，只有两个陌生男声的对话。
    “死了么？”
    “不……不知道。”
    “呵，害怕了？”
    “人这么多，你不害怕？”
    “上面吩咐的，一定要弄死她。”
    “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就算发现了，也是水贼拿不到钱干脆撕票的结果。放心吧，弄死她也是苏家人先带回去，横竖都是溺亡。你再探探她还有呼吸么？”
    “确定弄死了么？”
    “嗯，死了。”
    “接下来怎么办。”
    “哼，泡那儿吧，过会儿苏家人就来了。”
    如此恶毒的话，是谁在说呢？
    苏家人，是说苏尹的家人吗？那苏尹在哪儿呢，那种被浸泡在水里被丢弃的感觉，为什么她能感同身受呢？
    为什么有断断续续的哭声呢……
    是谁在撕心裂肺地控诉呢……
    “那么爱我的爹娘，为了我宁愿给别人当牛做马的爹娘，要是看着我被利用完丢弃在冰冷的世界里，他们会有多绝望啊。”
    苏伊无法动弹地沉溺在虚无的意识里，她只觉得无尽的黑暗与悲凉好像一瞬间都向她席卷而来，就像与谁共有一段回忆一样，她听到这句控诉，能和她一样悲伤到颤抖着身体。
    “他们无一不在利用我，利用对我宠爱的爹娘，利用我对季卿玄的爱慕。”
    “可是我不能死，不能让爹娘绝望，不能再让爹背负他们推诿的罪。”
    “我求你，你帮帮我，帮我看清事实，帮帮我爹娘……”
    你是谁呢……？
    说话的声音是谁呢？为什么好像声音来自这副身体的深处，为什么你悲伤的时候落泪的时候，我也能察觉你的呼吸，仿佛这种巨大的怨艾是我们的联系。苏伊闭着双眼，睫毛微颤，她带着这份不安的哭泣声慢慢沉入了潭底。
    除了梨花飘落的香味，老树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光秃的枝桠上几尾乌椿发出像黑鸦的丧葬交换，等待梨花落尽，老树抽枝结果。
    苏伊嗅到了清浅的香味，她感知到身体微微颤动，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悲伤中觉醒，带着躁动与彷徨剧烈又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的梨花香味，她猛咳了几声，从黑色葬礼般的梦中带着泪惊醒，放声悲恸。